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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桫椤的恐龙时代

2022-01-01抒情散文云南张礼
客车在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上奔驰,这里的路大都随着河走,公路就像一条身形随意扭曲的巨蟒,慵懒地横卧在群山的怀抱中。这是通往泗南江乡的路,记忆里,第一次与这条路有缘,还是我到泗南江乡挂职副乡长的时候。当时泗南江乡的书记姓杨,老杨看到县里下发的乡……

客车在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上奔驰,这里的路大都随着河走,公路就像一条身形随意扭曲的巨蟒,慵懒地横卧在群山的怀抱中。这是通往泗南江乡的路,记忆里,第一次与这条路有缘,还是我到泗南江乡挂职副乡长的时候。
当时泗南江乡的书记姓杨,老杨看到县里下发的乡镇干部挂职文件后,立马就从乡里,跑到我单位里要人。此时,我由县审计局下派,在县审计事务所任所长,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但你别小瞧了这小所长,在县里还算有些人脉。
老杨来到我上班的地方,找到我后,二话没说就握住我的手:
“你是我的人了,今天就算在我那儿上班,现在就跟我去跑几个单位。”
我诧异地看了此人一眼,心想:“此人谁啊,一来就哥们意气,好霸道呀。”
看我一脸蒙,老杨一脸尴尬地笑了:“我呀,泗南江乡的老杨,那里的书记。早上我看了文件,你到我那里挂副职,现在是我的下属,今天你就跟我跑一下。”
此刻我一脸的笑:“杨书记,这么急啊,跑哪儿呢。”
老杨气定神闲地说:“跑县里的单位呀,你人熟,跟着我去要项目要钱。”
我一脸的难堪,这时我还不能放下脸,但心里满不是滋味,心想:“此刻我还没到你那儿任职,没理由帮你做事啊。”
但我又不愿意得罪以后的顶头上司,有些窘迫地问:“书记想走走哪几个单位,有没有什么门路。”我此刻想老杨肯定有些门路,毕竟也是乡镇上的一把手嘛。
老杨有点惊愕地说:“还要什么门路,你们搞审计的,各部门的领导都熟,好多人都怕着你们呢。”
我这才明白了,老杨在算计我,想利用我在审计部门的人脉。不过,能帮乡上要点小钱,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没突破我个人底线。
我委婉地问:“书记,准备跑哪几个单位,不过我先说明,我只是个小所长,可能也帮不上什么忙。”
老杨想也没想,说:“金矿、林业局、水电局,就三个单位。”看来老杨经过深思熟虑,早考虑好去哪儿了。
瞧老杨心急火燎的样子,我只能放下手中的事,给局长打个电话由局上派车,准备先到墨江金矿看看,能否给乡上讨点彩头。
金矿在县城郊区,离城几里路,路上我与老杨,有事没事地聊了些闲话,不一会就到了金矿。搞审计,熟悉的自然是各单位的财务人员。想也没想,我肯定先找财务科长小罗。小罗见了我,自然是一副很热情的模样,先前我们曾多次打过交道。我说了来意后,小罗说,李矿长在开一个短会,我先给你去通个气,让李矿长开完会再谈你的事。
不一会,李矿长开会出来,见了我笑呵呵的,说:“张所长光临寒舍,肯定有什么喜事等着我,我准备洗耳恭听了。”
我急忙握住李矿长的手,有些委婉地说:“没有什么喜事,但确实有点小事,需要李矿长帮忙。”
接着,我把老杨介绍给李矿长,老杨不等我介绍完,顺手就从包里拿出一个准备好的报告,满脸笑着递给李矿长。金矿是县上第一税利大户,平常肯定有许多“困难户”不时找上门,对此我有足够的思想准备。给与不给,我都不会气馁,毕竟这个钱不是自已裤腰带里装的,还需看别人脸色。第一次到别人家化缘,确实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我调匀自已的呼吸,亟待 结果如何。
还好,看了报告,李矿长没眨眼睛,当场就打赏了真金白银一万元,这拯救了我的自尊,比自已拿了奖金还高兴。有了个好的开场,自然让人兴奋。下午,我与老杨又急忙到了林业局,局长姓陈与我熟识。老杨的本意,想在这里要一个林业方面的项目。陈局说,来晚了你们,林业项目都要先立项的,今年的项目都安排完了。陈局刚把话说完,突然话锋一转,说既然张所长来了也不能让你们白跑一转,从育林基金结余这里,给你们安排五千元,明年想要什么林业方面的项目,先要把报告递上来。临别,陈局握着我的手说,明年上项目可别忘了先立项。
跑林业局,也算是个惊喜。接着到水电局,局长姓李,李局与我不陌生,但不算熟。这里老杨拿的报告,是田房村一个水利项目。李局看了报告,没有更多的弯弯绕绕,但委婉地说,这个项目我们还得商量一下,目前只能先垫给你们五千元启动资金,先把项目搞起来,随后我们会及时给你们答复。
我与老杨跑了三个单位,可算没白跑,老杨书记点点头说还算满意。老杨与我告别时,说这次不是你帮我的忙,算你帮了自已的忙。我说,书记这是咋回事呢。老杨怪谲地一笑,说这还不简单,跑三个单位要的项目与钱,都是给田房村。这个村是你们单位扶贫挂钩的点,你来到泗南江,这个村算你蹲点的,由你负责。等你去田房村时候,那里的支书村长肯定会对你另眼相待。这样说来,这次算不算是帮你自已。这时我幡然醒悟,抱住老杨满满当当地亲了一口。我暗自想,这老杨还来这么一手,颇有心计的,这算是我到泗南江挂职前的一个开场白。
我在泗南江挂职记忆最深的还有一个人,就是西歧村护林员老铁。老铁是绰号,本名我却忘了。西歧,是泗南江乡最偏僻的一个村,我挂职时那里还没通公路,去西歧村公所得走半天的山路。有一次,我碰巧被分到西歧村收公粮款,那是半天弯弯绕绕的山路呀,沟沟壑壑的还不识路,这很让人愁的。这事让老杨书记知道了,就随意到乡政府集市上转了一圈,把上集市买东西的老铁给找了来。
老铁黑不溜秋,黧黑中有些清瘦,典型一个山里汉子。老杨把我交给护林员老铁后,说:“老铁,今天我把张副交到你手上,你可要保护好了,张副若出了什么事,别让我找你的麻烦。”老杨说完拍拍老铁厚实的肩膀。老铁不大爱说话,只是有些窘迫嘿嘿地笑。
老铁当晚到我那儿睡了,说好第二天清晨一同去西歧。西歧的路可不大好走,走过一道山坡又一个山梁,在崎岖陡峭的山褶皱里环来绕去,到了西歧村公所附近老铁的家,大概是下午三点多钟。回到家里,老铁显得有些兴致勃勃,话也多了起来。老铁把我安顿好后,提上一把砍刀对我说,一起到山上转转,找些野味儿打打牙祭。西歧村公所后面不远,就是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在密林间,老铁用砍刀砍出一条小路,寻觅了竹蛹、野蜂蛹、酸蚂蚁蛋三种别样的东西,还找了大白花、野甜菜、老鸹花三种特色野菜。最后,老铁神秘地对我说,他有一道拿手的好菜,这道菜是西歧村独有的,需要西歧村老树林里,一种叫大树蕨蕨的嫩茎来做主配料。呵呵,老铁那神秘莫测的样子,让我有些亟待。
我们一起到了更深的密林里,眼见老铁爬上一棵叶片羽状分裂叶片比较大的树,几乎到了树冠顶部时,老铁才停下来,从腰间拿出砍刀,“嗖”一声,就把此树的树尖砍了下来。
从老铁爬这棵奇怪的树开始,我就觉得这种树有些怪谲,这树的树型与一般的树迥异,山里我从没见过,却透着一丝熟悉,似乎在哪里曾见过一样。回到老铁的家,我总一个人在念叨:“大树蕨蕨,大树蕨蕨,我到底在哪里见过你。”最后我突然间来了灵感,这种树我好象在电视里见过,恐龙时代,似乎就有这种植物,而且是国家一级保护植物,可叫什么呢,怎么苦思觅想也想不出叫什么来。
在吃饭时,我指着大树蕨蕨炖肉这道菜,对老铁说,这大树蕨蕨可能是一种国家保护植物。老铁只是嘿嘿地笑,最后困窘地说,这大树蕨蕨只是西歧村才有,可能就是保护的吧,别的村确没见着。这时我有了打算,等我搞完这次收公粮款任务,就与老铁一起,拿树的样本到林业部门鉴定。
收公粮款任务,有老铁帮忙,两天搞妥。临走前征求老铁意见,亟待老铁随我一同去见证,大树蕨蕨与恐龙,到底有没有关联。老铁嘿嘿暗笑着一副怪谲的模样,去不去呢,我有些难堪地揣摩着老铁的心思。不一会老铁对我眨眨眼,说这大树蕨蕨看着就古怪,与当地的树毫不搭调,到底是什么稀奇古怪呢,也想同我一起去见证奇迹。老铁的毫不搭调一词,格外让人醒目,让我对老铁这个乡村护林员另眼相看。有老铁这个当地护林员的相互映照,让我的亟待多了一点曙光。老铁是个爽快人,拿了砍刀,就去林子里砍了几枝大树蕨蕨的枝干,准备同我一起去见证黎明的曙光。
待我们弯弯绕绕走出西歧,已经是小半天,到了县林业局大门口,看看老铁手里的大树蕨蕨枝叶,尚没蔫头耷脑,还显出几丝青翠与嫣然 ,这让我有些释然,还能让人看出它的庐山面目,就好让人鉴别与仔细观查。县林业局几个闲人,见我与老铁拿着几枝树枝来,就凑上来好奇地围观。林业局陈局与我是打过照面的,见我与老铁来了,问明来意后,飒爽一笑,说这事好啊,你先把东西放我这儿,过会我让相关科室的人,都来诊断看看,这是不是块“璞玉”。
接着,陈局就给有关科室的人打了电话,不一会就过来几个人。大家七嘴八舌,有人说这不是“大树蕨蕨”嘛,有人说是“树蕨”。有个小青年说,你们说的都不对,这是有“活化石”之称的桫椤,它与恐龙生活在同一个时代。
看大家没个统一的说法,陈局凝滞地沉思一会,说省林业部门过些天,将有人来本县搞森林资源调查,由他们来鉴定最好。陈局又看了老铁一眼,问你们西歧村大树蕨蕨大概有多少面积。老铁有点窘迫地搔搔头说:“这树长在林子深处,多得数不过来,我们村的老少爷们,都叫它大树蕨蕨。”陈局这时看来有些兴奋,赞赏地看着老铁,思考了一会儿后说,若你们说的大树蕨蕨就是保护植物桫椤,由林业局奖励给老铁五千元奖金,并在鉴定期间负责大树蕨蕨的保护并做好保密工作。此刻,恍惚中我有点些微的感动,老铁若能在此事中,获得生活上的一些改善,我心上多少会有一些怡然与慰藉。
我在泗南江乡挂职期限是两年,大概挂职将近一年的时候,有一次我被分到田房村负责山坡改台地的工作,期限一月。就在我完成任务回到乡政府时,路途中听到一个坏消息,说书记老杨得了肝癌且是晚期,能活的时间超不过一个月。老杨,我在乡上的时候,不时到他家蹭饭,平常他好喝酒量大,年纪也就五十左右。听到这个消息我顿时有些戚然,我急着赶到老杨家时,老杨就卧坐在家里一张皮沙发上,脸色晦暗,话已不能出口,整个人的骨架虬枝般鼓突。老杨见到我,努力地想露出笑脸,一个正常人,笑一笑行云流水之间的事,可老杨却不能,他脸上的肌肉已经不再能听他的使唤。惊愕与唏嘘间,我真切感觉到一个生命的不能拯救。
就在老杨走后两天,我得到一个好消息,老铁与我拿到县林业局的大树蕨蕨,经省森林资源调查的专家鉴定,大树蕨蕨,就是有“蕨类植物之王”称誉的桫椤,别名蛇木。约一亿多年前,桫椤曾是地球上最繁盛的植物,与恐龙一样,同属“爬行动物” 时代的两大标志。桫椤是长成大树的蕨类植物,极其珍贵,堪称国宝,被众多国家列为一级保护的珍稀濒危植物。桫椤曾与恐龙并存,对于古生态环境及地质变迁,有重要参考价值。
西歧村的老铁,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乐此不疲地做了一件颇有价值的事。老铁做的这件事,说小不大。就说老铁听到村子后的大树蕨蕨,就是堪称国宝的桫椤后,就从西歧村跑到乡集市上买了十多圈红线,一棵一棵给桫椤树枝绕上红线,并在儿子空白的笔记本上,每绕一棵划一痕,五划成一个“正”字,这事老铁屁颠屁颠地折腾了一个多月。“正”字老铁划了两大笔记本。西歧村的老会计,经过三天的统计,得出老铁划的“正”字共52638个。
这个西歧村的老铁,看上去黑不溜秋,黧黑中有些清瘦,给我留下了一个铁一样的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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