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道别,如温柔面对
2022-01-01叙事散文青衫子
光标在空白处闪烁,如心跳。这里是秘园,也将是墓地。我选择在这里躬耕,吟唱,也选择在这里静默,怀念。我把自己安放于此,以安静的名义。那种安静让我想到一滴水,一扇窗;一只麻雀停在窗台,口衔片羽,身沐吉光。我从它的瞳仁中看到了滴水的清澈和洁净,看……
光标在空白处闪烁,如心跳。这里是秘园,也将是墓地。我选择在这里躬耕,吟唱,也选择在这里静默,怀念。我把自己安放于此,以安静的名义。那种安静让我想到一滴水,一扇窗;一只麻雀停在窗台,口衔片羽,身沐吉光。我从它的瞳仁中看到了滴水的清澈和洁净,看到一棵树临水而立,站成永别。 人都讳死向生。死,成了无解咒语,圈宥人的身心,直到生命最后一刻,才能枷落锁开。在此之前,人尽力躲避,惊恐如蓦然声响中的雀鸟,疾疾然飞去,停在树枝,屋檐,站成一副生的图景,给予红尘市井以补壁。 我见过与生有关的样子,见过雀卵躺在温软的巢中,外壳斑纹灰褐杂然,那种斑纹与软草羽毛垒筑的雀巢颜色近似。看到那种斑纹和颜色,以及浑圆的轮廓,我想起月影下的青衣江畔低山树丛,肃容中有着无言静美;我看到祖父坐在椅子上的样子,瞬间将生命定格于人生的末端,周围是安静的,一切像是蒙尘太久,暗黑的屋子像极了虚幻的壳,喻示着生与死的隐秘边界。 是的,边界。 在边界的一端,壳中一片混沌,隐藏着绵密细致的生命密码,肉眼难及,却无法否认那种存在。它们由两只雀执手写就,呈几何级数绵延开去,源头近神。在某种意义上,神是符号,也是存在本身。否则,那繁复的编码何以写得如此精准,那简薄的壁壳何以有如此浑圆的轮廓,天真的斑纹,让人想到草木山川般的具体与宏阔。 任何一种想到看到遇见和道别皆有缘起,草木人鱼无不如是,飘游与站立的背后都关乎心的指向与神的临在。 我见过自家阳台上种子发芽拱土苗出,一粒一粒与心相连,纤嫩柔弱间写满清新洁净,让人想到婴儿的瞳仁粉腮,想到一个纤细身影立在落雪的北方街头。我看到草木萌生的样子近乎童话,世界安静极了,能听到一个人的轻微叹息。那种美好让我想起那首《天使消逝的地方》: 天使曾经来过,在那个雪花飘舞的冬天。 静静的,他伫立在街头, 来自喧嚣世界的少女,懵懂的睁大眼。 …… 我见过幼鸟裸裎黄嘴空张的样子,听到它们的急切嘶唤。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肉滚滚的身子,羸弱,惊恐,迷茫尖叫。在那里,我看不到滴水的清澈洁净,也看不到一株草一棵树临水观照,站成永别。我看到的只有饥饿和惊恐,一种出生即离别的样子——于母体的温湿佑护,于世界的简单缩影。 生是柔弱的,原本的壳成了饥饿和惊恐的化相,指向与物质精神关联的谷物和抚慰。在此之前,二者混沌合一,隐藏于生命的链条中,期待某种呈现和解读,以神在的名义。 我不知道那个链条中写了什么,写了多少,何时写就,以及那些著写的最终指向。可是我从未怀疑过那些链条和写就的存在。 生是温存的,两只雀鸟的遇见成就了混沌和热烈。一只疾飞,另一个紧随,向着田野,树林,河边,去蜜蜂飞舞的地方,衣衫褴褛的稻草人身上,甚至于卧牛的背上犄角,早已废弃倾斜的烟囱顶端。它们以飞翔和遇见成就了属于自己的天空,时而停驻于电线上,如微型的塑写,时而飞冲而去,像疾驰的箭。它们见过祖父的年轻和苍老,也见识过月影下的山林静谧,一棵树临水而立的样子。这些见识成就了混沌,也成就了壳,以图片形式被储存起来,成为链条写就的母本和素材。 生亦是险恶的,源于本能的饥饿和惊恐像巨大的黑洞,裹着风,时刻像要将其吸进去。那里写着黑暗和冰冷,有玻璃碎茬研磨的声音或是同等量的沉寂。我见过一只雀死去的样子,身子僵硬,嘴紧闭,爪自然伸缩着,羽毛在风里轻抖,阳光的暖再也无法抵达那个瘦弱身子中的小小心脏。我听得见另一只雀的哀鸣,或是一群,以送别的名义。这种哀鸣和送别早已经被写在链条上,隐于混沌中,融于母体的温热和安宁。 关于饥饿和惊恐,我听祖母和母亲讲述过,在那个巨大的空洞面前,她们近乎麻木,并不比一只雀来得坚毅和勇敢。恩谢那些链条的写就者吧,否则一个小小过失便会令其中断,重现一只雀死去的场景。我见过祖母去世的样子,原谅我隐去那些细节,以对逝者讳的名义。同样的,我也得以听到一群人的悲鸣,以送葬仪式的样子。祖母的壳被化掉,埋葬,那些属于苍老的皱纹、空洞和干瘪统统不见了,化成了灰末和骨块,被收集安放于村南高岗。那里有早她入土的祖父和先人。棺成了壳,壳外覆了土,长了草,与大片的土地一起,成为一方厚厚的壳,也成就着隐秘漫长的孕育和轮回。 关于饥饿和惊恐,关于祖母和母亲的讲述,以及我听到的悲鸣和送别,也必将成为一种母本和素材,被记录下来,写进链条,最终化为混沌。这种混沌,并不比一只麻雀的经历来得有多高级,多复杂。 饥饿和惊恐,温存和险恶,并不能真正概括生死临在的全部元素。即使如此,书写依然进行着,以文字的方式,以链条的名义,轮回着一次又一次的遇见与道别。 作为这种轮回的元素之一,一枚种子萌发出土,长叶开花,或只是绽绿,长成一株草或一棵树,临水而居,见识了风的骨骼雨的凉急,雀鸟疾飞如矢,艳阳高照蜂蝶翩跹,也见识了雪落旷野无言的呢喃,以及显隐于世间的欢乐和忧伤。这种见识,同样成为写就的母本和素材,如同《圣母诵》中钢琴背景下小提琴悠扬的诉说,没有人会怀疑蕴于其中的感恩与和美。 我见过一种与世界道别的方式,以文字。陌生的人,陌生的帖子,见不到名字的读者,以及一长串的零回复,写就了一种遇见和漠然,是一群人刻就的墓碑。那些陌生的写者被时间的洪流和写就淹没了,一天一天沉寂下去,如一只只死去的麻雀,见不到光,听不到任何回应,如同暗夜雪被下的原始森林,写满横亘古今的覆盖与孤寂。 我惊恐了,惊恐着,如一只刚出壳的幼雀,乍伸着肉翅,用尽全身力气搜寻着与母体相近的温热和跳动,希望从中找到某种可以镜鉴的记录,结果却是枉然。那么多的零,像蛇身上的鳞片,闪着寒光,构成一张巨大的壳,将那些写者重重包围起来,写就了一种异样的遇见和道别。 我不知道那些陌生的写者有没有再回来,过得怎么样,可是我能感觉到她们的失望和忧伤。她们是混沌的,被坚硬的壳包围着,见不到光亮。她们混沌着,希望用自己的手写就心中的忧伤,以及悲鸣。那些忧伤和悲鸣像清晰的纹身,像壳上的斑纹,有着月影下山林草木的样子,有一棵树站在水边的永别和永在。 负重前行是生的代名词。有肉身的,精神的,有先天写就的,也有后天纹饰的,有显性的,有隐性的,有各种名义,名利,爱,或其他。 我见过雀鸟卵壳好看的样子,也见过人壳漂亮的模样,那种漂亮的样子让我心生向往,又暗怀失落。白天和夜晚,这种向往和失落繁复交织着,令人疲惫。夜深人静,我得以将面具摘下来,放在边上,偶尔会看一眼上面的空洞和鳞光,心里不由得起了叹息。一同摘下的,还有一匹红色的马。我把那匹马放在书桌上,下面是一叠带格子的纸,纸上是默写的心经,希望借此将那具无形的壳卸下,现出如马一样的线条和肌肉,奔向梦中的草原。 我也见过一颗颗种子好看的样子,比如莲和栾树的种子,前者种壳坚硬如铁,可以沉睡千年不死,只须遇见和一声清晰的唤醒;后者种壳黑亮如瞳,可以串成佛珠,达成一种近心的看开与虔敬。卸下或破除,放下抑或合十,连同遇见与道别,充满了链条语句的字里行间,像是没有终点,又随处可驻,一如窗外电线上的麻雀。 光标依然在不知疲倦地跳动着,那只麻雀飞走了,黑色的电线空荡荡的,伸向空中,像前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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