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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蛋黄子,蛋白子

2020-09-21抒情散文青衫子
我的目光被几只蜜蜂牵引着,从牵牛花到野菊花,最后停在鸡蛋黄子花上。这种花类似于满天星和丁香花,花形细密,颜色浅淡,分黄、白两种,数朵花疏密成伞状。在我看来,它根本算不上什么真正的花儿,更多时候,它被当成一种猪草------晚秋时节,猪草难觅
  我的目光被几只蜜蜂牵引着,从牵牛花到野菊花,最后停在鸡蛋黄子花上。这种花类似于满天星和丁香花,花形细密,颜色浅淡,分黄、白两种,数朵花疏密成伞状。在我看来,它根本算不上什么真正的花儿,更多时候,它被当成一种猪草------晚秋时节,猪草难觅,才会被孩童采割,间或伴以童谣“蛋黄子,蛋白子,俺们都是好孩子……”。
  阳光下,鸡蛋黄子一身土气,匍匐于灰黄的土地上,叶片灰绿,花容非艳。我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屏息靠近,用指尖捏住蜜蜂的翅膀,用一截细草棍拨弄沾在蜜蜂腿间的花粉,尝了尝,有点甜。然后小心避开蜂刺,轻轻挤压蜜蜂的嘴,希望能挤出蜂蜜,结果悻然,任蜜蜂穿过槐林,消失在不远处的河岸。
  槐林在河北岸,东西绵延几公里,每年五月间,绽成一片花海,招蜂引蝶,花香满怀。小四家的蜜蜂也会来。小四姓高,弟兄中行四,成家以后养了三个闺女、十几箱蜂。蜂蜜收割之后,会送给我家一两瓶尝鲜。蜂蜜被奶奶束之高阁,我很少有机会碰到。哥哥是长孙,家人对其疼爱有加,再加上他自小身子弱,每到冬天常感冒咳嗽,针药不断,屁股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每次用完针药,奶奶哄哥哥说,喝点蜜水就好了。取来蜂蜜瓶子,用竹筷头探进去,蘸上一点,碗中搅几下,确信蜂蜜全稀释到水里了,才把筷子撤出来,如果我恰巧在边上,会让我舔一下,一次次勾起我的馋虫。
  南岸是农田,低坡地种小麦、玉米,高坡地沙质土种棉花、地瓜、花生。村里在高坡地里建火炕,育地瓜秧。爷爷懂技术,是负责人,我能随爷爷自由出入育秧棚,还能吃到烤地瓜。一大堆地瓜被堆在火炕上,挤挤挨挨,底下燃火升温,待瓜秧育好,分发栽种。地瓜田和花生地隔着一条道。等到地瓜蔓爬过道时,花生也已经花落果生。花生的鲜香一天天引诱着我的馋虫。一天,趁爷爷不注意,我装作在地上玩儿,悄悄爬进花生地里,拔出几棵花生秧,结果发现花生的果实还没长大,只是一颗颗白胖胖的花生泡。捡了一颗最大的放进嘴里,甜甜的,有点奶腥味儿。我正沉浸其中,有人叫我小名,问我在干嘛。我抬头见是小四,旁边跟着他的女儿小燕,慌忙掩饰说没干嘛,看看花生长出来没有。爷爷闻声赶来,和小四说着闲话,嗔怪我嘴馋,说花生还没熟呢,糟蹋东西。小四取笑我说,跟着我吧,天天让你吃花生,说完嘿嘿直笑,小燕也在一边呵呵笑,像是同意我去她们家当儿子。我如同被当众扒光了裤子,羞愧难当,心里生出丝丝恶念。
  风从高远处吹过来,掠过河岸、槐林,携来庄稼、草木的香味,还有叶子的声响。天凉了,秋色正浓,有一种无法言明的东西悄悄向我靠近,向村庄聚拢。老牛哞地一声,唤起我的注意。河对岸,小四驾着牛车,拉着一车玉米秸缓缓前行。拉车的小黄牛是我们家这头老牛的女儿。小黄牛回应以略显稚嫩的哞声。小燕坐在车上,安静地望着槐林,若有所思。小四隔着河喊我的小名,说走啊,跟我回家吃花生去?!我扭头不理他,任他的笑声在空中回荡,震落片片黄叶。小燕也笑了,是微笑。五月槐花开的时候,我们曾经一起折槐花,她带我去她家看蜜蜂,尝蜂蜜。见我馋嘴的样子,小燕笑了,小燕娘脸上也布满笑意,一时间那张脸显得似乎并不是太难看了。
  小燕娘脸上长满麻子,被私底下叫作“麻子”,这似乎成了一个外号。我曾经对“麻子”充满敌意,因为她也曾说过,要我给当她儿子。她说这话的时候我娘在场,帮腔说,去吧,去吧,到那里好吃好喝,成了宝了。我哇地一声哭了,手中的镰刀恨恨地扔到一边。“麻子”满脸爱怜,帮我擦泪,说逗你玩儿呢,别哭了,脸都花了。我将她的手用力甩开,示威一样继续号啕,恨恨地想,再花也比你“麻子”脸强。娘笑骂我傻样,有福不会享。潜在的意思是说,“麻子”家生活条件比我家好,跟着她应该比在自己家享福。“麻子”叹了口气,说命里没有莫强求呀。这话文绉绉的,不像是她一个粗夯农妇的言语。娘说这话是算命瞎子说的。
  那年初冬,地里农活少了,人和牲畜都闲下来,在屋里猫冬。瞎子进村的时候已近黄昏。听说来算命的了,一帮闲人围着瞎子问东问西瞧新鲜。瞎子坐在卫生室门前,翻着白眼一通之乎者也,阴阳八卦,把一帮人说得云山雾罩,不明就里。二狗子起哄,说你别说那玄乎话,说点俺们能懂的。瞎子白了白眼,不为所动,依然我行我素。最后,太阳慢慢隐去,人群慢慢散开,只有“麻子”没走。据说瞎子把她的来世今生算得头头是道,点中了她的死穴,劝她命里无子莫强求。她听后哇地一声哭了,像是受了天大委曲。从那以后,“麻子”像是重新活过来了,小四再打她骂她的时候一句话就能把他噎死。
  活过来的不只“麻子”,还有她的女儿们,她们都学会了那句话,所以当小四骂她们一个个丫头片子、赔钱货的时候,她们冷不丁扔出那句话,把小四“定住”,然后跑得远远的。时间长了,小四安心做他的“女儿国”国王,还饶有兴趣地陪“麻子”养蜂割蜜。有一次,他拿了两瓶蜂蜜给我家送去,爷爷留他喝酒,他喝得很高兴,自嘲说自己回家像是进了女生宿舍,到处是男生禁地。笑过之后,深吸一口烟,咳出俩字,认了。
  其实开始小四不认,酒后扬言誓将儿子生到底。他的决心狠狠地鼓舞着“麻子”,可是随着一天天过去,“麻子”一股脑生出仨丫头,再没辙了。小四和“麻子”曾经有过一个儿子,小名叫宝儿,可惜早年夭折了。“麻子”说我长得像宝儿,不只一次上下打量着我,悠悠地对我娘说,宝儿活到现在差不多也该这么高了。“麻子”说这话的时候我有点怵,不敢和她对视,怕从她眼中看到宝儿。有时我猜想,小四给我家送蜂蜜,是不是想收买我爷爷呀。因为我曾听说,爷爷的第三个孙子降生以后,小四找了中间人,要用他们家仨闺女中的一个和我们家换,闺女任挑,儿子任给。我爷爷回了一句,几个换一个呀?中间人懵了,说又不是换瓦盆,当然是一个换一个了。爷爷说,那不换。过一阵子中间人又说了,要不等孩子长大了,选一个去当上门女婿。爷爷回了俩字,扯淡。我想起爷爷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
  笑意如霞,染红了西天,也染红了小燕脖子上的红围巾。远远地,我看见她从村口向河岸走来,脚步轻快,胳膊上挎的小篮子一颠一颠的。她说娘病了,来挖些鸡蛋黄子作药引子。风中隐隐传来童谣哼唱,“蛋黄子,蛋白子……”。如果时光就此打住多好,这样便不会有以后的若干不如意,槐林不会消失,小四的蜜蜂还会继续来,小燕的儿子不会出车祸,“麻子”也不会疯……可惜我不是算命的瞎子,看不透身前事身后事;我也不是上帝,无法拥有一双全能之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能做的,似乎只能是一个过客,一个观者,用自己的心和手记录那些曾经,那些过往,那些人,那些物……以我自己的方式。
   [ 本帖最后由 青衫子 于 2013-9-26 10:3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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