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书简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3:28 编辑 <br /><br />

　　时光走得很急，然而时光里很多的故事，却落满了心间。在经年的回望里，这定是缕缕沉香。
【烧土豆】
　　我是有预谋的，我承认。
　　这一场重逢，仿佛等了许久，几番花开，几度秋寒，颠簸了多少的时光，终于才又拾得这旧梦。
　　烧山蛋喽，烧山蛋喽……刚开工没多久，我就叫喊着要烧土豆。我们家乡管土豆叫做山药蛋，后来人们直接简化成了山蛋。
　　父亲笑了笑，然后问我，你有火柴吗？
　　我拍了拍衣兜，然后昂起头，甚是骄傲。知道下午帮父亲下地刨土豆，走时，我就事先装好了火柴，生怕这一次错过又要等无数个日夜。
　　有些忘记怎么烧了，先是找来一堆土豆秧，问父亲够不够，怎么烧。父亲一边弯着腰刨，一边指导我。他说最好是找些树枝来，然后用树枝的焰灰覆住土豆，那样烧出来的味道才叫好。我就跑到地头的大树下，将一大截一大截的树枝踩断，然后抱过去。接着又跑到父亲的后面挑了几个匀称而大小适中的土豆，抱到了火堆上。这下，万事俱备了，只欠一场东风吹来，也将童年的梦席卷而来。
　　“哧”，火柴划了一下，火着了，熊熊大火在田野之上兴奋地雀跃着，我的心也跟着手舞足蹈了。
　　回过头问老公，你吃过烧山蛋吗？你吃过吗？特别香。
　　我能感觉到自己有些激动，一时难以抑制这一番惊喜。在秋日的空旷里，在蓝天的俯瞰中，在清风、黄土的怀抱，在多年后的今天，我终于可以温热那颗单薄的思乡心。这一缕味道啊，曾萦绕了多少千回百转的思绪，又在唇间咂巴出了多少淡淡的清愁。
　　火势暗了下来，父亲告诉我可以把土豆放上去了，等一会儿火灭了，就用焰全部捂住土豆。瞬间，禁锢的记忆挣脱了岁月的封印，一下子就亮到了眼前，对啊，就是这样烧的，我想起来了，那么清晰。
　　我吃过家里的烧山蛋。老公说。
　　知道你就没有在野地烧着吃过，很庆幸你今天就可以吃到这样的美味了。说完，我越发得意，为我有滋有味的童年生活而骄傲得喜笑颜开。
　　其实父亲真的是一个美的缔造者，细细想来，很多在我生命中开放的美丽都是他给予的，他就像故乡的黄土，默默驻守在岁月里，却孕育着一代又一代的生命。很多时候看着父亲的样子，就想起了爷爷，爷爷的一生是平凡而极其卑微的，可他白了的胡子里总是藏着一把把的故事，那些年，他讲了又讲，最终还是无声地带走了。但我相信，且必须相信每一个黄土地上的人，都有一番深重的情怀，有一些美好而动人的故事。
　　差不多了，把山蛋翻一翻，再把焰灰盖上去。父亲嘱咐我。于是，我又跑到火堆边，呛人的烟把眼泪都勾引了出来，我抬起袖子擦了擦，也不管不顾什么形象问题，这才更像儿时的自己。
　　早知道你要烧山蛋吃，出来的时候就该带几棵大葱。父亲说。
　　父亲不说还好，这一提，我心里的遗憾就像受了委屈的小媳妇见了亲人似的一下子变得夸张了，恨不得长一双翅膀飞回家里去取。
　　终于熟了，我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等待父亲从火灰里拔拉出土豆，然后刮去外表的黑皮送到我手里。我怀着兴奋的心情轻轻一掰，顿时，一缕香味扑鼻而来，这根本无需预兆，也不必刻意渲染，那再熟悉不过的味道轻易就垄断了回忆。
　　真好啊，走了这么久，庆幸着依然不曾踩碎这些温馨，依然在这个静好的秋日，我可以将童年的梦轻轻揽入心怀。
　　秋叶落得有些急，地上已是重重叠叠，请让我叫你相信，即便再匆忙的时光，再萧瑟的季节，只要你愿意，一定能找出一瓣你想要的模样。
　　【小脚的奶奶】
　　我叫她二奶奶，她很慈祥，也特别可亲。
　　儿时，我特别喜欢去她家，有时候甚至感觉比在母亲的家里还顺心，母亲总要求我这样，或是那样，有时还得骂几句教训一下。
　　二奶奶的家很干净，水泥地，堂屋两边是洁白的泥瓮，屋里正面放着一个很旧、快掉皮的红木柜，一盘土炕很大，上面只放了一床被褥，目标很小地堆在一个角落。二奶奶就坐在那里，很清瘦，她也喜欢我坐在炕上和她说东道西。
　　二奶奶是小脚，总是腿盘得紧紧坐在那里，语气温婉和顺。看见她，就好像穿越到了古时，我在与那时的岁月对坐，打捞着一些旧得过分，且斑驳的光景。
　　我没有见过她的男人，母亲也没有见过，村里很多人都没有见过。她的故事很遥远，很模糊。
　　母亲说二奶奶是童养媳，生下儿子没多久，丈夫就死了。她的一生，是守寡的一生。如果要立起一座贞洁牌坊，二奶奶当之无愧。我没见过二奶奶苦着脸的样子，也没听她骂过人，她怎么就能将孤独的一生过得那么心平气和？
　　我不知道她怎么将一个儿了辛苦带大，但是我知道那个儿子并不是多么孝顺，但二奶奶从不会在人前抱怨，每天就那么顺其自然地过着。那时，逢年过节母亲总督促我去给二奶奶送一些东西，我自然是最情愿往那里奔走的。去了，二奶奶总让我炕上坐会儿，然后还得给带一些回去
　　我只知道二奶奶是个温暖的人，我喜欢她，我喜欢去她家。这里儿时记忆里全部的印象。
　　后来，我长大了，远飞了，二奶奶死了。我还是很心痛的，舍不得她的离去。
　　很多年后的今天，再次想起二奶奶，忽然有了一番幽怨的伤感。她那双小脚是怎么艰难地走完了长长的一生？那些无人陪伴的岁月，她的泪落在了何处？她没有选择放弃，也没有选择责怨，总是一个微笑的模样。
　　没有人给她立起一座像样的碑，可她却用一生的惆怅与苦痛立起了一座牌坊，用贞洁二字埋葬了一生的幸福与快乐。她像一粒尘埃，安静地来，又安静地走了。然而这尘埃落在人的心上，却如铅般沉重，在历史的回望中化成了千万滴血泪。
　　小脚的历史，贞洁的桎梏，将二奶奶的一生牢牢锁了起来，她的隐忍又怎么不是无言的控诉？
　　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脚，非要让它变了形，还称之为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