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城市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8:02 编辑 <br /><br />　　始料未及，城市会变得像一只章鱼，它把腕足敏捷地伸向每一处空地甚至每一条缝隙。城市长得真快，它长得越大，越不是我所熟悉的。　　　　

许多地方我都没有去过，没有时间——其实这句常言也很悖谬，因为时间是没有归属的，我只是没有为自己自由相容于时间而给予足够的机会而已——这个城市的陌生面孔总让我感到自己正被湮灭到旧时光里。我的当下正变得陈旧、并且被动荡喧嚷的生活日渐排挤到尘覆三尺的角落里。于是，我必然要四顾茫然，久而久之就想寻找一些故人、重温一些故事，以此让我所钟爱的城市复活，并作为我和城市曾经高度相容的可靠证据。　　　　

我知道这根本办不到，也只是空想一下而已。有心有肺的人谁不会怀此忧思呢？常常觉得自己很像河岸边的一棵柳树那样渐渐老去，豪情万丈的枝条，柔情万种的柳叶，或者随风远徙，或者落入漫漫时光一样漫漫流淌的河水里去。老去的事实无法阻拦，远播、流散的事实不可挽留，而周围，一年又一年，长出了更多的新树，天真烂漫清新可爱，但大都不认识，大都一改老一代树木矜持庄重的态度而沉溺于它们自己的天真欢乐之中。很少有人问及我和我们这些人的孤独和悲苦。颓发衰颜是其次的，重要的是自己居然变成了城市与城市生活的旁观者或者过客，这样就更加没有心境去关注城市的成长和日渐陌生，即便有心，也力有不逮，并且早就习惯了空乏地用心，亲自去触摸城市日益发达的躯体这样的事情也就很难付诸行动。再说了，擅于用心，也无闲暇去躬为亲历，我和城市、和城市绚烂多彩的生活又如何不会日渐疏离呢？　　　　

其实这也是自己选定的生活状态，并没有谁逼迫过。其间，最主要的推手是自然律。因而，我早就开始告诫自己：柴米油盐衣食住行这些够于不够，足与不足，都无关紧要了，要紧的是生活的热点已经悄然转移，如果自己依然留在原处不动，四顾而不茫然，又将怎样呢？　　　　

但我不想让自己就此阒寂下去，我想我和我们还应该、也完全可以有所作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必然不会心甘情愿地随波逐流，大抵要反其道而行之，另辟蹊径，到不繁华的生活里去安顿好自己——我又感到相当的惭愧，因为我毕竟言不由衷地又提起繁华这件事情了。凭心而论，我生性是不喜欢繁华的，我真的不喜欢那种壅塞、喧嚣的盛大人气场；不喜欢光、色超出眼睛的接纳力；不喜欢声、响超出耳朵的承受力；不喜欢气、味超出正常的嗅觉和味觉耐受力，不喜欢行、动超出腿脚支持力的那种必须通过忙碌和劳累才能换取的繁华，我真的不喜欢。我甚至变得不太喜欢多交朋友，我想，朋友这东西多必滥，滥必扰，扰必困，困必乏，乏必灭。因而，在我初涉人世的时候，我就在想脱壳或退蛹之类的事情了。结果我成功地给自己的身体和心灵构筑起一个与众不同的家园，以便让自己一直瞻望一个相当的高度。结果，自己的身体开始独行灵魂开始单飞——我所期望的自由真的来之不易！每每有人问及我的清高孤傲时，我就回答：“我喜欢这样，我感觉很好！”　　　　

这个小得可怜的城市仿佛一院几易其主的房子那样经过反复装修了，老旧的东西像破鞋一样被人拆了、扔了，新潮的东西被增添上去。因而，居住其间的居民关于城市久远的记忆和老派的标记现在很难寻觅。我素来深信人与一个稳定的生存环境建立起来的综合联系具有相当的可塑性和稳定度，一旦这种令人心悦诚服的可塑性渐渐变成了令人颇感意外的延展性，以及，一旦这种稳定性逐渐演变出流变性，人就会产生被环境怀疑甚至被抛弃的感觉，就会觉得曾经很信任的那个环境越来越不适合自己而需要尽快远离。人对熟知的环境产生严重的抵触情绪，也就对它爱不起来。　　　　

我不爱这个城市吗？我又这样问自己。　　　　

免不了又要寻找旁证。果然，听到许许多多的人都在异地购房了，他们各怀目的。有些要为子孙的就学创造良好的学习环境，有些要为自己随时就医提供便利，有些为了融入繁华的都市生活慷慨投资义无反顾。当然，其间也不乏跟风凑热闹的，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都有钱。这么多人的举动正好证明我的感觉并非另类，而是相当雷同于一部分人的内心世界。还有一个铁的事实摆在大家面前：近几年，城市常住居民的口音明显有了南腔北调的变化——许多外地人迁入这个小城定居了，并且，他们成功迁入之后满心欢喜的样子仿佛在说明他们一直都在等待当地人尽快迁出去留下人口空缺以便让他们更快地迁进来，简直有排队等候见缝插针的意思。因而，我和许多人一样根本弄不清楚到底是迁出去好还是长留此地好。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在衣食住行得到充分保障之后就在居所上大动脑筋大动干戈大肆折腾，天长日久我也动心并深表羡慕，我会觉得有钱了在居所方面折腾一下未尝是一件很坏的事。想来想去，觉得人不论生活在那个历史时期，丰衣足食以后必然购置田产乃至大肆纳妾，都是大同小异的。现在的人，则是热衷于异地购房追逐繁华，同时迷恋上了东奔西跑、东游西荡玩转世界，仿佛这个地球提前成为非人类宜居之所而必然要趁早着手实施“火星计划”了！　　　　

说真的，我很想介入此事，因为不断改变自己的居处面貌是我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时下，追逐远方之家的举措成为时尚的时候，我真的动心了。我素来就是热衷于远行的，让自己的生存环境不断改观，让自己触摸世界的感觉不断翻新。我可以从中获得相当多的快乐，可以获取更加强劲的生命力，会对生活不断产生新的期望，我的创造力也会处于永远勃发的状态。　　　　

然而，我没钱，尤其是没有一大笔能够用作异地购房的钱，这个严酷的现实又让我的梦想屡屡变成遗憾。越这样想，越觉得我所居住的这个小城形容越加猥琐丑陋，也会发现小城居民们狭小的心胸、有限的气量、低劣的内在修为和死气沉沉的外在作为让我越加喘不过气来。我想折腾又无力折腾，而我又相当的羡慕远方的光景，我太想让自己的生存状态有一个天翻地覆的变化。但我没钱。　　　　

我不能不退而求其次了。　　　　

自我感觉边缘化，生活简单化，这是自然法则，我可以接受，但我又庆幸自己的思想越来越个性化，行为越来越自由化。不想继续忍受有形的管束和无形的限制，不再盲信，不再盲从，开始用自己的头脑思考特别是不再为别人思考，凡事我开始用反证法以果求因，以质疑开始，以认知延续，以理解梳理，以选择性接纳作结。我觉得我开始做自己了。于是，无论精神还是身体方面，我就不想固守一处，而希望如一粒种子那样随风远播，去寻找更适合自己的土壤，去寻求更加浩荡的风和更加丰沛的雨，去接纳更加充盈的阳光，去见更有修为的人，去参与更有意义的事情，去感受与更多的人在一起的群体气氛，去参与火热的生活现场。　　　　

如此说来，我没钱那就大可不必考虑异地购房的事情，但我完全可以凭靠我现有的能力远游他方而不必另寻一地再固守于彼。“耿伯无定处，九鼎迁洛邑”，一个伟大的王朝都城尚且长期没有定处，我作为一个相对自由的的生命个体又岂能受限于财力而足不出户呢？或者，岂能因为无力异地购房而独自兴叹黯然神伤呢？我完全可以用行走的方式去追逐我的梦想，我想，以行走的方式去看世界或许更有趣味。　　　　

我决定了。　　　　

我很欣慰我又给自己找到一条出路，并且是一条轻而易举就能成行的路。用我自己的头脑思想，为我自己思想，这个结果的产生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它需要一个人长期的心灵修炼和自我持定。我依然在勉励自己：不盲信，不盲从，面对这个世界，总有一种最适合自己的方式，总有一条最适合自己的路。　　　　

不愧是一个易盲信、易盲从又浮躁而大有偏颇的时代！归根结底，物质生活水平的跃升完全抑制了精神生活水平的提高和个体人格的自觉护持以及群体信仰的重建，总之，这个时代在物质生活日渐富足之后，丢失的恰好是弥足珍贵的精神性的东西。灵性完美的人，内在的光华已被遮蔽。　　　　

我想远行，但不必有一个远方的家，因为远行是不应该有终点的；我不会离群索居，我觉得人的世界还是要好一些，因为我人生的意义的显现和价值的确认必须通过除我之外的所有人来做旁证、来做参照，同样，我也在这样给别人担当着类似的角色。我所期望的远方的世界应该是我生命长度的另一种延伸，即便此身不到，但我的心常常远游不归，路上的景致无论苍凉还是壮美，我都不需要多个临时或永久的固定住地，因为我到这个世界来一场，我就是属于整个世界的。　　　　

我依然居住在这个很小的城市里，不过，如前所述，我只是尚未退蛹或者尚未脱壳，我想只是我的生命还不够强大而已。设若某一天，生活的牵累逐渐减去，我在这个世界上并无更加冗繁沉重的牵绊的时候，那时候一定是我羽化的时候、退蛹的时候、脱壳的时候，我一定如我所言：我将随风。　　　　

我和众人一样从上一个冬天严密的居室里出来了，又迈过春天的门槛了，虽然门外仍然“雨雪霏霏”，但我以为过去的沉寂应该悄然解冻了，属于我的繁华应该登场了。偶然见到微弱的晴天，我的心又开始飞翔了，我在天上看到了常住小城的人们生活安定，都很快乐；我看到异地购房的人们果然进入到别样的人生境界，他们得到的快乐真的非同凡响；我看到广阔的世界一马平川，追求自由幸福的人们就像应节而动的飞禽走兽，他们勃发出来的生命力让世界更加色彩奇幻，爱与快乐的歌声在日光下传扬……　　　　


2015-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