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下的喧哗

星空下的喧哗
◆ 昨日时光
古汉台东面有一条小街，名叫丁字街。丁字街很狭窄，两边房舍低矮，却是原生态的古民居，自明清以来汉中人世居于此，至今还保存着历史的建筑格局，保持着许多古老的民风习俗，晚饭后摆龙门阵便是其重要内容之一。

丁字街南端，常可见一群老者，晚饭后闲坐街边喝茶聊天，坐落在他们身的是一家小茶馆，高矮不齐的破凳子小椅子上，坐满了一二十个老汉。或边喝茶聊天，或吃烟打牌，或闭目养神，小茶馆喧哗有声。一个老婆婆在茶馆里烧水添茶。所谓喝茶，也是端了各自的破杯旧缸子，茶水钱自然非常便宜。有一年，我在成都双流机场候机，曾喝过一杯五十元的茶，而在丁字街的小茶馆里，一元钱便可以坐在这里喝上一天，真是便宜到不可想象。如果不嫌弃，可以用这里提供的免费茶杯，当然，茶叶自备，开水随时添加。这一优惠条件，对那些囊中羞涩又孤独的空巢老人来说，无疑是很有吸引力的。

喝茶只是手段，交流才是目的。这些破旧茶馆中的老汉，是地方近代历史最后的见证者和记忆者。百年来汉中珍贵的历史变迁，民风旧俗，掌故异闻，都装在他们的头脑中，也只在他们摆的“龙门阵”里闲话交流。“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而这些，正是许多文史学者们不屑于下问的。当这些老人相继过世后，某一天，我们突然醒悟，可能会顿足连连，痛感放过了一处巨大的应当极力抢救的文化财富。这些老人，是一部部等待社会阅读的地方文化活字典，而这小茶馆无疑是一处即将消失的音像图书馆。倘有君子愿入馆内，捧茶聆听老者沧桑之谈，回家后述诸笔端，让今人一睹为快，应为汉中文化界一大幸事。

西有古汉台，东有饮马池，南有拜将台——西汉三遗址环护着丁字街。有这样的地利，缺的只是天时罢了。星光灿烂的夜晚，侧身于丁字街的小茶馆，于喧哗声里听野老说野史讲掌故摆龙门阵，有心者当会如痴如醉！

坐在小茶馆的矮凳上，与坐在咖啡馆的高脚椅上，很难说哪个更有情调。

看梵·高的名画《星空》，似乎总觉得喧哗有声。仔细察看，喧哗来自夸大的星星，来自漩涡般扭曲的乌云，来自画家笨拙粗放的笔触，更来自梵·高那躁动不安的内心。

同样的感觉在他的《露天咖啡馆》里也能找到，而且更加明显！

这里的星星不再那么夸张，幽蓝的夜空退到画面的后方，占据画面主要位置的是一家街边的露天咖啡馆。喧哗来自这家咖啡馆，来自咖啡馆里大面积的黄色。鱼鳞状的地面，几张白色的圆桌旁坐着三三两两的客人，白衣的服务生在他们中间周旋，背景是黄色的咖啡馆。是那种很夸张的黄，星空下显得特别耀眼。亮黄色的灯光涂抹的露天咖啡馆的屋顶、墙壁和地面上，给人以温暖的感觉。我似乎听见喝咖啡的人在说话，囫囵鸟语依稀可辨。咖啡客们要说的话不也是画家梵·高最想对人倾诉的吗？喧哗的背后是孤独，一如丁字街小茶馆里茶客们老来空巢的孤独；倾诉的理由是寂寞，一如天才画家割下耳朵送给妓女的寂寞！

西洋的咖啡中国的茶，凡是有人的地方，一定会有喧哗，不只中国人才爱吵爱闹的吧？咖啡馆茶馆是这样，即便是取而代之的更高级的茶楼，也不能完全禁绝喧哗的声音。那也许是人气指数，那也许是休闲方式。茶楼里会好友，在星空下谈天说地，在袅袅升腾的茗香里放松身心……人生若此，夫复何求？

我居住的城市里，新开了很多家茶楼。偶尔几次，深夜从茶楼下经过，总能听见棋牌的“哗啦”声，言语的喧哗声，它们在星空下传得很远，也很响亮。

曾几何时，大街上新开的茶楼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它们似乎抢了背街小巷里那些黑黢黢的老茶馆的风头，可仔细看去，茶楼与茶馆竟可以相安无事。支持它们的，是老老少少汉中人喜欢喝茶的习性。工作之余，朋友们相约去茶楼，或喝茶清谈聊闲话，或挖坑打麻将消磨时间，或谈生意做工作说正事……有些公司的人员招聘就是在茶楼里一边喝茶一边谈定的——这是正经八百的工作，它叫“谈人”。当然，茶楼里更可以弹琴。三角的钢琴弹出的是西洋的风情和浪漫，横铺的古筝奏出的则是东方的矜持与优雅。

茶楼里的生活真的很惬意。茶香润肺腑，喧哗自有声。

不妨定狠下心来，在一个小雨的午后，给自己放上一个下午的长假。邀二三好友，去一家雅致的茶楼，开一间临街的茶室，品一杯清香淡雅的小茶，听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在茶与水的世界里，和朋友一起追问生活和幸福的真谛。那份宁静的感觉真好，没有压力的活着真好！那是疲倦了要休息，那是减速后进入了服务区，那是演出结束后刚刚卸下了面具。

人生如戏，只要剧本写的足够好，别说朋友，就算是陌生人也总会在某个时段某个地方相遇，或擦肩而过，或成为故交。茶楼如戏台，是演绎人生、邂逅爱情的重要场所之一。茶楼亦如贴吧，楼上的楼下的，点赞的灌水的吐槽的……来来往往，去去留留，茶餐一体，茶好饭好服务好，自然会人声鼎沸。氤氲的茶香里，浸润着俗世的热闹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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