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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三步,两跨

2022-01-01叙事散文贵妃醋
从村东找到村西,再从村西数到村东,浩浩荡荡的村子只剩下三栋房子矗立在断砖裂瓦间,准确的说,应该是三栋半,还有半栋被撬了窗,扒了门,几堵光墙像过家家的积木,搭成一个家的姿态,因为破败,又像极了豁嘴的老太,想要唠唠过往,你也很想仔细听听她嘴里的……

从村东找到村西,再从村西数到村东,浩浩荡荡的村子只剩下三栋房子矗立在断砖裂瓦间,准确的说,应该是三栋半,还有半栋被撬了窗,扒了门,几堵光墙像过家家的积木,搭成一个家的姿态,因为破败,又像极了豁嘴的老太,想要唠唠过往,你也很想仔细听听她嘴里的历史,可是,她说不清,你也只能半揣半猜,靠依稀的记忆搭建你想像的历史。


三栋房子的屋主每天扯着嗓子相互问候,重复着同样的闲话,无外乎,天气,故人,和屋旮旯角的那些农作物。这些闲话,让沉寂了一夜的村子开始苏醒。一日复一日,四季顺着屋檐攀爬,串成理直气壮地生活。

这三栋房子间隔地带的断砖裂瓦上顽强地生长出一丛丛野草,然后,居然还有一垄垄长势正旺的菜畦。说来也怪,原先张三李四的家,还有王五和赵六们的家,居然在半年后,从水泥地下顽强地冒出了绿色的生命,而不舍土地的农人们,偷偷溜回来,在自家的宅基地上开荒种菜,不几时,竟也生趣盎然。于是春天的油菜芝麻,夏天的豆角瓜藤,秋天的青菜冬天的萝卜们,为沉寂的村庄重新播种了热闹。

你拾步穿过这些生命,儿时跑一趟必定气喘吁吁,搞点破坏藏身其间不被发现的村子,此刻,却像被施了魔咒般,三步两跨便被丈量结束,轻轻一眼便能彻底望穿。

荒凉与干枯是它最实的写照。

遮风蔽雨的墙体一旦消失,牢固与安全也瞬间瓦解,实在难以想象,这窄窄的屋基上,居然曾安置过老少几代的满足。

瘦瘦小小的小金根住在村子最西边,他有个强悍的妻。年少的记忆里,充斥着小金婆婆的各种顶真与喝斥,骂他不会赚钱,嫌他种的菜不够肥结得稻穗不够沉,数落家里三间平房一直翻不成小楼房。凡此种种的热闹在村西是一道风景。十岁左右,记得生病后的小金婆婆住上新楼房没两年便去世了,五十多的他一夜苍老。村西突然的安静让乡邻们有些缺失感,然后大家明白,最有缺失感的,其实是他。对着他的沉默,乡邻劝他想开些,甚至友善地打趣,调侃他的终于解脱。而他只是木纳的点头,从此很少见他说话,笑容更是罕见。印象里,他一个人机械地种植收割、淘米洗衣,忙着一个农人的本分,空闲下来便窝在他的屋里,伴着他收音机里洪亮的锡剧或评弹。一年又一年,沉默的他好像被大伙遗忘了。直到不久前,母亲不无感慨地跟你说起他的离去。你不知道他这一生是否听过“爱情”这个名词,虽然子孙孝顺,但他的生活显然因了小金婆婆的离去黯然失色。如今,他的屋基上,爬满了荒草与藤蔓,他的子孙并未回打理这些残砖断瓦,倒是屋前的几株鸡冠花与凤仙花依旧蓬蓬勃勃,看到它们,总能想象到它的身后,曾有一个踽踽独行的瘦小身影,沉默地从那屋里进进出出。

从小金根家往村东隔了两间屋,是嫁来的贵州媳妇家买的村人的楼房。我不知道贵州的山村是啥样,只知道自嫁来后,她把这当成天堂,为夫家急急添丁一心安居。原先还防着她跑路的夫家慢慢也把她当成了自家人,不再避着她说话,也会与她说笑了。犹记得她挺着大肚子,挑着两只粪桶往返村子与田野间,认认真真浇灌她并不香甜的日子。花心的夫被她感动,像变了个人,然而老天作弄,幼子多宠,偷盗作奸,在她五十多岁得喉癌的日子关押进局,并未能送她最后一程,倒是夫的女儿,服侍她走完最后的日子。母亲与这贵州媳妇一直交好,可怜她的孤苦,这媳妇常来窜门,也愿意把心里话与母亲说道。在她最后的日子去探她,陪她落泪,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疼痛,后来母亲跟你说,想想当年三十多岁壮得像头牛的一个人,被病痛折磨成一把瘦弱的骨头,在病榻前想她与前夫的儿子及现在的儿子,却没一个来送终,一生劳碌,孤身客死他乡,戚然。

这家的小楼后两进,是村里最富有的三进老宅。这老式的宅子冬暖夏凉,春天的月季夏天的枣子秋天的梨子让庭院充满了诱惑,而黄家的公婆俩人缘好,大人喜欢上他们家唠家常,遇上矛盾,让他俩断个公道,小孩喜欢去窜门,顺便蹭点糖果。母亲说,刚生下你被分家,无米无油,都是黄家老婶子接济的,所以一辈子都记着那好,与他家领养的儿子以兄弟相称。老两口无儿孙,收了兄弟家的儿子填房,倒也子孙满堂,晚年其乐融融。年底那几天,他家老屋那口平常不用的大锅,常被借给各家作一家洗浴的场所。村里没有浴室,冬天又冷,年前洗个干净澡是风俗。老宅这几天常常是排好了队,这家洗好了欢欢喜喜清理干净,换上满心欢喜的另一家,提水烧火,热气腾腾上几天。
时间真是个神奇的魔术师,站在这些瓦砾前,每一位屋主的音容笑貌恍惚而来。发小们或发迹或谋生,鲜有联系,倒是母亲常常会在你面前唠叨那些陈芝麻烂谷子,报告着老人们的现状,及陆续离去者的讯息。

其实印象里最深的竟然是一些争吵,乡邻们的争吵,为的是起房时,东家的屋要宽一尺,西家的顶要高一寸。尽管是同姓叔伯家的小辈,他们常常为那一点尺寸,叉着腰指着对方的鼻子骂那祖宗十八代,尽管可能追溯到前三代便已是同一个祖宗。他们也会抡起农具很血性地干上一架,尽管终被拉开,仿佛相伤一场方能解气。当然,他们也会因为要送某一位长者,而在同一间屋里喝着茶抽着烟聊着天守上一夜,唏嘘人生苦短生命无常。最终,他们也被同辈或者小辈们送别,在他们临终的小屋里,被追忆,被唏嘘。

一位接一位离去的老人,最终都没能回到当初为争一尺一寸而与左邻右舍打骂得鸡飞狗跳的老屋。他们有的在车库中睡去,有的在租住的屋里离去,还有的在医院里静静走掉。各种稀奇古怪的病痛带着他们离开这个对他们来说无限留恋,又无限失望的世界。

从村东找到村西,再从村西数到村东,浩浩荡荡的村子只剩下三栋房子矗立在断砖裂瓦间。这个村子的未来,或许是一座工厂,或许是一处物流基地。用不了多久,村庄便像那半间豁嘴老太,那里的故事,想说,却再也说不清了,三步两跨,村庄的使命便被丈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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