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屿行

还记得《花样年华》的片尾，周慕云问苏丽珍，如果有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一起走。她还来不及答复，他便习惯地将她的沉默当成了拒绝。
世间最美妙的莫过不期而遇，一见钟情。未知的漫长旅程，模糊的依稀前路，或许都是另一个隐秘而伟大的转折。 征途 在台湾当交换生的学期接近尾声，在好几个离岛之行中纠结了很久，最后选了兰屿，还好选了兰屿。 当船渐渐离开垦丁后壁湖港，驶向一望无际的大海，竟然有一种孤寂感涌上心头。看着熟悉的陆地越来越远，人随着船身随波逐流，突然就明白了那句“孤独的人就在海上”，摇摇晃晃之间失去了依附，只剩下无休无止的波浪和没有尽头的汪洋，而兰屿则在这颠沛流离的行程另一头。实在不能想象若是漂泊在海上的那份无助与无奈，也不得而知人们是如何发现兰屿，以及这座与世隔绝的岛上是怎样一番光景。 这一路上最大的幸运，大概就是遇见一位很善良的民宿老板。还没见他的时候，电话里他用不太标准的国语笑着问我，你们是对面的同胞吗? 一下就感觉亲切了许多。后来留了联系方式，成了line上的好友，每天早上8点他都会准时给我发一些很有意思的早安贴纸，那些图片大多都是我父母辈沿用至今的类似图片，偶尔会有几张兰屿的风景图，每天都不曾重样。 所以当终于踏上兰屿的土地，看见皮肤黝黑、笑容灿烂的老板，远远地向着我们边招手边跑过来的时候，竟然有些莫名的亲切感。兰屿正午的太阳毒辣得感觉可以融化一切，但回民宿的路上还是不断地被窗外的好风景吸引，感觉自己是真真切切地进入了这座岛屿，一切都显得未知而奇妙。 初次见面 老板的家是一栋三层楼的小洋房，顶楼是一个大大的露台，有一个凉棚，正对着大海。燥热的午后，和老板一起坐在凉席上，看着阳光下波光粼粼的太平洋，吹着黏黏的海风，清楚看见不远处的椰油部落国中和馒头山，感觉酷暑的闷热也在慢慢消失。 民宿出门右拐就是一个很美的海湾，摆放着原住居民们出海的传统船只，是个看日落的好地方。这个不大的海岛上，岛民世代都靠海生活，大海给予了食物，给予了资源，也给予了他们安逸的生活。 在他们出海的船上都画着类似六芒星一样的图腾，老板说那是兰屿的图腾，象征着船的眼睛，能够看清前路，保佑岛民们每一次出海都平安归来。 下午四五点，游客们裹得严严实实地，架起“长枪短炮”，守着相机等日落。赤色的夕阳一点点沉入海平线，染红很大一片天空，在海天交汇的尽头染出一条绚烂的金线，波涛汹涌的海面也变得金光闪烁。在兰屿的沿海公路上，向着夕阳沉没的方向行进，清楚地感受到耀眼的光线渐渐变得柔和，逆着光线，整个氛围都变得清新起来。
兰屿的动物们都是放养，光是在路上走走，就能看见路边悠闲吃草的羊群，占据了海边最好的位置，一边吃草一边抬头看看海，全然不理路人的呼唤。还有不时冲到路上的黑猪，无视所有的交通规则，毫无顾忌向路人宣誓它的主权。竟然觉得这也是一种如此安心的生活。 基督之岛 老板答应第二天带我们环岛，他是个很虔诚的基督徒，刚好这天又是周末，早上要去教堂做礼拜，我们也很好奇地要跟着一起去。 记得初到兰屿开元港，迎面的墙上就写着“基督之岛”，这不大的岛上一共被分成了四个部落，每个部落都有自己的教堂。我们住的椰油部落的教堂就在民宿后面的小山上，据说是族人们自己设计建造的，不大却很有部落特色，白墙红瓦，装点着兰屿特有的图腾。
五月的清晨，第一次在台湾的教堂做礼拜，不小的房间里基本坐满了人，我们跟着参会的岛民们一起唱诗跳舞，互相握手拥抱，感谢周围的人，感谢现在拥有的一切，笑着向他们介绍我们来自哪个省份。这些陌生的人们有着不同职业，不同年纪，但却都同样热情而友善。在祈祷与祝福的轻柔赞美诗里，闭口不提那些风浪挫折，只留下无限感激与确幸。 后来老板自己也说，年轻时他一直在南部念书工作，后来决定回兰屿安定下来。这个世界上薪水是挣不完的，但人到了一定的阶段，总想着要对社会有所贡献，留下些什么给后辈，才不算白来了这一趟。现在的他，业余开民宿，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教会工作上。他自己把挣的钱除了留一部分给小孩子念书，很多都捐给了需要的人，自己也常常跟着教会去菲律宾做义工。后来两天，在老板的只言片语里，我们才知道，其实他每天除了工作，还要去照料生病卧床的父亲，这样日复一日的奔波已经持续了很多年。 过去总认为这个世界上的宗教大部分不过是人们的自我安慰，而现在却明白很多时候，宗教也是一种精神寄托，很多生活的不如意，很多失意失落，总需要一个方法来治愈，生活总要前进，宗教有时候也是一份让人前进的勇气和找到正确方向的导航。这份精神寄托让人学着朝前看，坚持最初的善良，也实在是一种很有力量的信仰。人总是需要信仰，需要动力，宗教大概就是这样指引性的存在。 以及又想起来在海湾附近，有一栋很漂亮的二层洋房，修着很精致的露台，在周围的传统民居中显得截然不同。起初我们都很好奇这栋房的主人是谁，后来傍晚时才发现一个年轻的男子带着一群小朋友在露台上有说有笑，老板说那是从台湾岛过来的外地人，起初在兰屿做老师，做着做着就决定留下来了，经常会帮岛民们照料小朋友，辅导他们的功课。到现在也还记得，那个年轻大男孩带着一群小孩在露台疯闹的样子，淡淡的夕阳，好看的剪影，还有略带咸湿的海风。 兰屿岛民大多肤色比较热情，常年吹着海风的脸也比同龄人感觉多了一些皱纹，还有都说着很可爱的台湾国语，语调又比台湾本岛要更软萌一点，他们努力想说得标准却总差那么一点的样子实在是很可爱。岛民都基本是自来熟，走在路上，很自然就会向我们打招呼，开玩笑，追着问“这几位小姐，你们要去哪里呀？” 环岛 汽车在环岛公路上不快不慢地前行，窗边不断变化的风景和呼呼的风声。在不同的地方，连海水的颜色都不一样，满眼都是各种深浅的蓝色。记不清有多少次欢呼着让老板停车，在强劲的海风里、刺眼的烈日下感慨自己有多幸运。 这个季节的游客还不算太多，来兰屿的也基本都是台湾本地人，所以有一种独占美景的快感。还记得在青青草原，看巨大的白云覆盖着山峰，山脚下就是辽阔的草原，一波波的草浪在大风里翻涌，有一种别样的感觉。还有老板带着我们在老人岩的峭壁上遥望远处的海岛，看着脚下的峭壁深渊，一波波拍打着岩壁的激起白色泡沫的巨浪，感觉偌大的天地间，自己不过只是如此渺小的一个分子。一面时时惶恐着脚下，一面又对好风景深深留恋着不愿离去。坐在山坡上看落日，大风带着太平洋的水汽吹乱了头发，耳边只有风声，听不清其他的话语，让人觉得一切都是如此的不真实。 在兰屿最后的那个晚上，和好友登登坐在民宿的阳台上，听着温柔的海浪声，看着无尽的星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那一刻，很想时间就此静止，不说再见，不问前程，只有冰冷的啤酒和没消耗完的假期，还有此刻的初心。 在这座远离大陆的岛屿上，很多时候的幸福与美好，不是所谓的高科技现代化，也不是绫罗锦绣玉盘珍馐，而只是简单平实。他们不用为了出人头地而日复一日地拼命工作，也不必为了锦衣玉食而惶惶终日地努力上游，他们守着这座五脏俱全的小岛，数着自己的小确幸。无论经历了什么，都始终有这个理想的乌托邦做他们坚强后盾。他们的理想国，让人如此羡慕而又嫉妒。 在逃离喧嚣的短暂时光里，感觉自己看到了很多很久都没有遇见的温暖笑脸。岁月的打磨里，我们终将会有所变化，越来越珍贵的，不过是纯真如往日，平实而不世故。大多数的日子里，自己只能被时间的洪流推着往前，还没来得及思考未来，却已经面临着下一步要走向何处。也许此刻的一个抉择，一次纠结，就已经成为了未来回顾时的那个重大的转折。 过了很久，想起兰屿的大海，想起那晚的星空，想到遇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和千奇百怪的事，都还是会庆幸偶然拥有了这段美好的记忆。很多事情如果能重来，结局可能就会变得不一样，可惜这个世界上从来也没有如果，机缘巧合，灵光一现，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美好。就像兰屿的飞鱼，谁说是鱼就注定要一辈子呆在海底呢，世间千千万万个路口，每条都会有不一样的曙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