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真好

下雨真好，可以睡大觉，如果你是个农民的话。
可惜，我现在已经不是农民了，没法趁下雨的时候睡大觉。小觉也不敢多睡一会儿，漂泊都市，天涯孤旅。为生计所迫，为生存奔波，必须在风声雨声中，驴一样拼命地写作。写作。写作。
写作是我的宿命，也是我唯一的选择。于是，就情不自禁地怀念过去，怀念遥远的黄土高坡下那个宁静的村庄，怀念在那个亲切的村庄作农民的岁月。当时，年仅十四五岁的我，踏着干旱的黄土路，天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繁重而单调的农活，累得我腰酸腿痛，而暮春以及酷夏的旱魃，煎熬得人和庄稼一样心焦火燎。这时，人们就仰望苍穹，向那枚丝毫不通情理的毒日头默默祈祷：下点雨！快下点雨吧！
你可曾见到在一枚毒日头下，烟尘滚滚却死一般沉寂的黄土地上，成百上千和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少，头缠瘦弱的柳条，齐刷刷地跪着双膝，虔诚地叩拜的情景吗？那是多么宏大又多么令人悲哀的一种情景啊！那人群中就有一个面黄肌瘦的少年，这个少年就是我。
几乎每年从春到夏，我和小伙伴们都要头缠柳条，一面用稚嫩的肩膀从村里挑井水到野外的田间救奄奄一息的秧苗，一面眼巴巴地望着火烧云来来去去。没有追求。没有诗兴。没有梦。也没有理想。只有渴盼着下雨！
下雨！下场酣畅淋漓的雨。
好不容易盼来一场雨，按说人们该美美地睡一觉了。但是，正如久旱逢甘霖的庄稼，农民是舍不得闭上两眼去睡觉的。每逢下雨，我就站在窗前或蹲在门口，一门心思地看雨，看雨怎样如珠串线地从天上落下来，在地面砸起水泡，然后汇流而去。想这雨怎样地清洗着肮脏的干旱所游积的尘土，使草木换然一新，使渴极了的玉米和黄豆秧们痛痛快快地畅饮，从而精神振作，吱吱地拨节、生长。我会在雨中连续呆上半天，不忍离去，感受那份清凉、滋润和阴柔。夜间，躺在炕上静静地听雨打窗棂，竟别有一番滋味涌上心头，挥之不去。
下雨真好！从小我就有这种感觉，一直到现在。现在，我依然对雨情独有钟，尽管上班下班，时有雨雾蒙蒙，我却从没买过雨伞之类劳什子，宁可任头发和衣裳湿透，这也许是一种情结吧！
窃以为，上帝播雨和造夜一样富有意蕴。夜是供人类做爱与做梦的，下雨是给世间万物补充血液并让人们休憩与遐想的。雨，真是一种神奇的东西。她使男人感受到了温柔，也使女人享受到了慵懒。像我，因为从小惧怕干旱，就一直神往江南那淅淅沥沥的好雨。可惜，命里注定我必须固守在少雨的西部高原，忍受生命与精神的双重干旱，并且，揉写着关于雨的诗篇和故事。
羁旅的这座西部城市，已经连续数月滴雨未见了人们在汹汹热流中火气倍增，时有吵架斗殴的事件发生。每到夜晚，家家户户鸽笼似的房间依然热气蒸腾，于是，汗流浃背的人们扶老携幼地出门上街，逛逛夜市，夜市生意红火不衰，就像矿泉水一年比一年走俏和热销。
好在下了一场雨。
终于下一场雨。
雨挺大，从前晚一直下到今天，仍没有停歇的迹象。守在这租居的斗室里，我心安理得地写我的文字，读我的书。不必四处奔波，采访和寻找挣钱的门路。下雨真好。在这样缠绵的天气里，最宜于谈情说爱，拉呱聊天。因此我一边听雨，一边虔诚地等我萍水相逢却一见钟情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