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飞翔

　　解放前，我的爷爷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土地里挣扎了一辈子；新中国成立后，我的父亲头顶大山，脚踩地府，在危机重重的煤窑里煎熬了一辈子；而我这个七零后也在暗无天日的煤窑里，为一家人的生计奔波了大半生。
　　川北莽莽群山，地广人稀，一片荒凉。群山中有一块狭长的平坝，方圆不过千米，却生活着七千多人，这儿就是我的家。而在平坝地下数千米深处还有一个迷宫似的煤井，那儿终年飘着“黑雪”，一些黑哥们就命丧此处，这儿就是我的工作场所。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期，我才20出头，技校一毕业，就被分配到这个名为金鸡岭的煤矿。我生活在偏僻的煤矿，但我对前途依然抱着美丽的希冀。初次到井下上班，我被眼前恶劣的环境惊呆了：一条条幽深潮湿密如蛛网的巷道，有些巷道较矮，作弯腰驼背状才能前行，最矮处，必须把身子贴在有淤泥和积水的地上，一步一步地艰难爬行，爬行至低矮的工作面时，狂飞乱舞的煤灰早已糊弄得满脸满身，衣服、裤子也被煤泥水弄得又黑又湿。每天我都要在这儿工作10小时以上，才能钻出黑黢黢的巷道，回到我狭小的租房里。每天我面对吃饭、散步、睡觉、下井生活四部曲，不到半年我就非常厌倦。工作一年后，我和一个矿工的女儿结婚，又过了一年，有了一个小女儿。矿工的家庭生活，日久乏味，天天面对的是开门七件事，油盐柴米酱醋茶。那时工资太低了，穷得买不起孩子吃的奶粉，日子过的异常艰辛而苦闷。我也渐渐看透了矿工苦涩的生命途程：恋爱、结婚、生子，艰辛劳作，病体退休，苦度余生。我的厌倦日甚一日，我时刻渴望走出漆黑的矿井，走出沉重的大山，去那遥远的灯红酒绿的都市打工，用勤劳的双手去打拼出一个属于自己的天地。
　　2000年，全国煤矿形式陷入低谷期，金鸡岭煤矿也经营艰难，连工人的工资都要拖欠数月才能补上。那微薄的薪水哪里能养活嗷嗷待哺的小孩、解决一家人的生计呢？迫于生计，我办理了停薪留职手续，怀着满腔期待，来到繁华的成都市打工。
　　初来都市，我很幼稚单纯，以为在城里可以挣到很多钱，让一家人过上滋润的日子。未曾料到城里的穷人多如蚁，挣钱艰辛如同针挑土。打工的日子不好过，在老板如刀的白眼里，尖刻的话语下，我噤若寒蝉、惶惶如丧家之犬，为微薄的薪水而日日奔波。我终于明白了：都市是富人的天堂，都市是贫儿的地狱。
　　打工所挣的钱很少，根本无法养家糊口。于是，2002年，我怀着满腹辛酸，返回命里难以摆脱的金鸡岭煤矿。
　　初回矿山的半年里，我对生活一度灰心、绝望。多少次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看不见一点希望的家，我满腹凄怆、彻骨悲凉。夜深人静，矿山居民都入睡了，我却怀着满腹愁怨，在日记本上用笔尖倾吐着滔滔不绝的积怨；情愁浓郁时，不会饮酒的我，也会端起酒杯，饮下一杯又一杯闷酒！我想起了“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李白，想起了“为秋风所破歌”的杜甫，想起了“拔剑击柱长叹息”的南朝诗人鲍照，痛苦的波浪翻滚得更厉害了。举杯销愁愁更愁啊，我好想举刀自残，一了百了，早点结束这悲愁无边的生命！我一次次举起菜刀，却不敢用力去割颈，内心的冲动在剧烈碰撞，意识在迷乱狂窜，我抛下菜刀，骂自己胆小如鼠，我冷冷地狂笑，砸烂了盛着枸杞酒的杯子，碎玻璃片儿散了一地，殷红的酒液流散开来••••••
　　有人说，心里有多少绝望，便有多少期望。在友人的鼓励和指引下，2003年，我走上了艰辛的自学路，渴望用知识来改变命运。
　　自学生活意味着比别人付出更多的代价。夏天，别人在公路上悠闲的散步，在小河边嬉戏、乘凉，我却在闷热的小屋里，赤裸上身，端坐于方桌前，认真翻阅书籍。冬夜，寒风怒吼，矿区居民早已进入甜美的梦乡，我却在昏黄的孤灯下，身披厚袄，腿裹棉衣，痴痴地在书堆里寻找“黄金屋”，寻觅“颜如玉”••••••
　　最难忘那深夜孤灯下伏案苦读的日子，至今想来仍令人唏嘘掉泪。为了每年多通过几科课程的考试，我唯有抓紧时间学习。晚上放弃了看电视，八点就开始，一直学习到凌晨一两点，而清晨四点半我就要起床，准备下煤窑去谋生。也许那时年轻身体特棒吧，去煤窑的路上，精神仍旧很振奋，我就慢慢回忆头一天晚上学习过的内容，这样对知识理解记忆得很深刻。
　　一个矿工的业余时间是很少的，不抓紧时间学习，还谈什么参加自学考试？我和妻子、朋友散步时，也不忘记把资料装在口袋里，不时掏出来看一看，天长日久，也会掌握不少知识。即使在井下的闲暇时间，别人聊女人睡大觉，我就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用矿灯光照着，认真地翻看书页，由于手上沾有煤灰，我曾翻黑了几十本书籍和几十套试卷。
　　这样艰难的自学生活，一过就是六年，2008年，我终于获得自考大专毕业证和教师资格证。2009年到2010年，我五次报考教师和国家公务员，均以数分之差而饮恨归矿，我常叹着气，无奈地走进那漆黑无边的矿井。一次次失败，一次次流泪，一次次心碎，我一度彷徨，一度苦闷。在内心经历无数次挣扎后，我渐渐走向坚强，学会了永不言败！
　　于今，十年艰辛的自学生活慢慢地成为过往，我已年近不惑，却仍难走出这黑夜漫漫的矿井。夜深人静，我常独伫窗前，那天上的月儿多么玲珑剔透，那淙淙流淌的溪流声多么清脆悦耳，而我的人生却有着诸多不如意，念及至此，清泪就凄凄滑落。
　　 [ 本帖最后由 金明光 于 2013-4-20 14:37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