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球场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0:46 编辑 <br /><br />一个人的球场文/虞城传奇
　　一只橘黄色底子黑色条纹的皮球，像团火球，跳动在一块米色木板拼成的空旷场地上。我与被搅动的风儿一起，追逐着火球，不停地追逐。我时不时轻盈地舞动着皮球，其实也在舞动我自己。我们彼此关联着，如同这球吸引着我的手，或者是我的手吸引着球。火与热的威逼，让汗珠不停地从头皮底下滋滋冒出。它们在我额头脸颊画出无数支流，才无奈地直奔地板而去。仿佛已静止了很久的画面被我们带动了，滞涩一团的单调和呆板变得动感起来，趋向鲜活与热烈。
　　皮球旋转着，以各种姿势飞行，在空中刻下各色弧线印记。它顽皮地犁出道道刻痕，去努力灼烧这寂冷的时空，让空气也随之燥热起来。它仿佛是在模拟星球运行，透过不为人知的力量去镌刻出神秘轨迹。有时会勾勒高飞的圆月弯刀，恰似大漠孤烟下的长河落日；有时则描摹疾射的劣弧飞虹，好像有谁正手持彩练当空作舞；有时还刻画中正的圆周轨迹，堪比用圆规绘就的浑圆；当然也会弹射出某些诡异莫名的不规则线条，似乎突然化身为了高明的魔术师，正在施展绝活愉悦观众。看似殊途，实则同归，弧线的目标指向始终不变，就是那个圆铁框与半截破网袋拼接成的组合。仿佛弧线尽头只有这个唯一目标，从古至今不曾改变。
　　皮球以飞蛾扑火般急速飞奔的态势，与框发生碰撞，一次又一次。悦耳的刷刷声，响得如此顺理成章。它似乎将空气当作了水面，在那里制造出波纹绽开时才见的涟漪，从而让整个场馆的空气都随之波动。皮球的飞行轨迹精准到一丝不差地步，它在逼仄的通道中显得如此游刃有余。它聪明地忽略了四周的圆铁框，一门心思要与网袋子展开亲密接触，且甘愿为之付出不竭的热情。那是一只红白相间的漂亮无底网袋，皮球先穿越网袋，然后从袋底漏出，看来很简单的游戏，但它乐此不疲。皮球借一瞬的摩擦触摸网线，震荡出刷刷声响，如同秋雨洒落大地的飒飒天籁，响得这般悦耳爽心。悦纳与欣赏，让彼此从内心流淌出满满愉悦，外显成球场的乐音，不断在空中回荡。
　　相比在网袋中毫无障碍地顺利穿越，皮球跟铁框发生的撞击似乎更多一些。它们激情碰撞，如同火星撞击地球似的，结结实实，火花四溅。随后，分头演绎各自的弹射。幅度更大的是皮球。它经受住了毫无花俏的撞击，它找到了支撑继续飞行的力量，并利用这力量朝着四面八方蹦跳，活像一只到处乱撞的跳跳虫。铁框淡定得很，它的铁柄子牢牢固定在透明玻璃板上，根基远比皮球扎实。它仗着优越的弹性，略作小幅震荡，就可卸去皮球的大力撞击。这铁框像极了那些自诩绅士风度的家伙，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努力维持优雅姿态的始终如一。
　　有时，皮球也会弄错方向。迷途中，它眼睁睁瞅着自己与铁框擦肩而过，任由遗憾填满心胸。误入歧途的皮球，唯有不甘地摩擦空气，以抗议不由自主的偏离。或干脆用力撞击玻璃板，希冀着能回归正途，只是往往属于痴心妄想。尘埃落定，球与板毫不留情地分道扬镳，让彼此成为衬托各自背影的背景。
　　皮球跳跃，不停再现从地板到铁框再回地板的循环。它从我手里获得力量，并且一直这样认定与沿袭。我持球，随后双脚发力起跳，厚实的地板立刻传给我一股厚重的推力。这推力沿着我的腿一路向上，经由腰部凝聚与加强，然后沿脊椎迅速推进到手臂、手掌以及手指尖。我的手腕摆动，全身合作积蓄起来的力量由此毫无保留地迸发了出去。它稳稳推动皮球飞翔，去空中展现火球独有的风采。离手的刹那，我利用手指矫正皮球的飞行轨迹，给予皮球放手前最后的加速与纠偏。皮球出手，就此独立去完成弧线的刻画，对空气的烧灼，以及飞奔和撞击。它犹如离弦之箭，绝不回头。皮球以薄薄的球皮包裹成球，用中空的圆肚子承载我的叮咛与期盼，带些不屈，含些执拗，还略有些急切。也许还有些莫名的东西夹杂其中。总之，在我的支撑与注视下，皮球完全不遗余力。它以极大的热情摩擦空气，并全心全意飞向始终不变的目标。
　　我不停地转换脚步，前进、转身、跳跃。皮球也随着前进、旋转、跳跃。不知究竟是人带起了球，还是球带动了人。我们似乎已经关联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不管运行轨迹如何曲折繁杂，方向始终不变。皮球，以及持球的我，一起越过那一块块深浅不一、甚至高低也不一的地板，就像跨越山川河流，跨越年深月久，跨越岁月沧桑。我们共同经历无数次的跋涉，只为找到将枷锁击穿的机会。
　　空旷的球馆里，空阔的球场上，跃动的我拎着圆圆的皮球，朝着静默的球筐架子发起冲击。一次又一次，也许会有迟缓，但决不会放弃。球砸在地板的咚咚，或者砸在铁框上的当当，都让我的脚步声显得不那么孤寂。它们一起在空空的场馆里回荡飞旋，互相应和，混合成简单有力的小合唱。这旋律在馆顶铁锈色人字梁与银白色防水毡布间环绕，在一长排的落地玻璃窗上反弹，在两面直角相连的雪白墙壁上折返。嚣叫的西北风从空中急速掠过，唬得屋顶毛毡布附和着“哔啵”作响，给这单调的合唱添加了天然的背景，让声线变得形象和丰满了起来。
　　每日此刻，我准时出现在球场，拎上皮球，一起去追逐当空屹立的目标。我不记得已经追逐了多久，但我对这儿的一切都很熟悉，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如数家珍。我知道铁框下方有一个梯形的图案，外边套着的是个半圆弧形，它们用奶白色线条画成。我还知道弧线内隐藏着的各种痕迹。红色的圆点是舞蹈培训班留下的，方便孩子找到自己在队伍中的位置；青色即时贴纸无声告诉我跆拳道学员训练呆的地点；黄色的窄窄直线是羽球场地的边界线，它在弧线的势力范围内挖去了不小一块，以满足自家颇大的胃口。我也知道左侧底线向内一步的地方有一小点污渍，那里有我受伤流血的细微留痕。它居然一直顽强地存在了好几年。我更知道那块作为铁筐后盾的玻璃板四边缺了塑料护套，可怜的护套被折腾得远离原位，再装不上去，只能待在仓库蒙尘。红白相间的网袋上有一节白色线绳断裂了，造就的缺口常在不经意间改变球的运行轨迹。也许它做得足够隐蔽，可我又怎会不知？
　　当然有我不知道的，我不知道这块场地的什么位置还没有浸润过我的汗迹，如果木板不肯告诉我，我肯定得不到正确答案。我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曾经在这里徘徊或经过，那些人脸似乎都曾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让我意外的是，他们很快暗淡了下去，没能留下什么。也许的确有留过，但时间却已模糊了这一切。
　　“左手将”常在场地边四处游荡。他怎么都走不远，像把自己的魂丢在了这里似的。可惜，他进不来，唯一的例外是他跟着父亲一起进来。我清楚记得父子俩一起在这里酿出的快乐。我们追着皮球飞奔，我们将皮球高高抛起，我们用脚步与欢笑去除场上的静寂，提升空气的温度。获得出场机会的“左手将”咧着嘴不愿合拢，像麻雀般飞奔。他用顺溜的左手一次次高抛皮球，让它去接近与触摸那个无比渴望的铁框。只是这样的机会很少，也许左手将真的很忙，只是场地记不住客串的他们。
　　“圆规”喜欢从场地这边荡到那边，再从那边荡到这边。更多时候他会在筐后头流连。眼睛紧盯皮球的轨迹，双腿在场边不停画圈，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不规则圆就此生灭，细长的腿就像圆规一般灵动。他偶尔会溜进场地触摸几下蹦得正欢的皮球，慰藉一下由来已久的渴望。只是急进急出显得很慌乱。一次他的手指甲居然碰巧划破了我的手背，他仓皇而去，此后不再出现。场地也记不住他。
　　小胖墩，三步半上篮和擦边球都属于荡来荡去的成员，但他们都不属常客，没法让场地记住。小胖墩是个浑身圆圆的少年。三步半上篮是没掌握动作要领的小家伙，每次都要跑上三步多一点儿球才离手。擦板球呢，只会扔出擦板球。他们与昙花一现的游艺活动或笑声不绝的扔球比赛一样，极其难得才出现在场上。这一切都显得足够热闹，可几乎没有在场地刻画下什么清晰的印记。至于那些形形色色的其他活动，除了有些浅浅的斑驳痕迹，什么都没能留下。
　　这是我一个人的球场！我在这单调的球场坚守，与那只孤零零的皮球一起，在这里刻下深深烙印。博大的场地不仅给了我心的宁静，还在这宁静中调节了我的血液流动速度甚至新陈代谢速度。我的肌体与意志一起变得更加强盛，而它则在我身上实现了动与静的和谐交融。 　　　　　　　　　　　　　　　　　　　　　　　　　　　 2016.3.14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