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留年 第一章第三篇

三、黄昏月下影如随
　　 有人喜欢朝霞，而我却独钟情于黄昏。这是从来都没有变过的。我从来都没有好好地看过夕阳的模样，从升起到落下，一天的距离竟阻隔了我看它的决心。人越是长大越是感叹“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也许夕阳给人的感觉就是冷漠萧条，生命已尽。但正是这份安逸和橘红的宁静，让我在黄昏时分萌生无限遐想，好像就此又重新开启了青春之门。有人在和我挥手，不是地狱或天堂的那些人在等着我，而是一直生活在我回忆里的那些人。或许在他们的记忆里我早已成无色泡沫，但在我的记忆里，他们依旧鲜活地跳跃着，年青着，梦想着。和我一样。这些美好的画面都活动在夕阳的柔波里，重复播放着，还单曲循环着我们曾经都爱听的歌。 年轻的时候我想我也无暇欣赏那皎洁或昏暗，满圆或残缺的月亮。我从不曾在意我的脚下我的身后被月光打印出怎样的身影，究竟是长的还是短的，是宽的还是扁的，又是否被哪个调皮的人踩着。而无论什么时候，我相信只要有月光在的地方，我的影子就不会弃我而去，尤其是当我失了爱人变得不再热闹时，我想我会更喜欢月光的照射，在它明亮的波光里，我还可以找到一些不算孤独的慰藉。或许那传说中的嫦娥，吴刚和玉兔都会出现在我的眼睛里，飘着的思绪可以四处乱窜，想到爸爸，想到妈妈，想到陪在我身边亦或只能活在我心里的爱人。我总相信无论我有多老，都不会变得举目无亲，那些多年不见的挚友是否可以一聚，共赏这孤寂冷月。我不希望我存活在月儿的这头，而你孤独在月儿的那头。如果我的朋友你会感到孤单寂寞，我又多想把我的影子借给你，和你说说话，唠唠嗑儿，谈谈曾经的理想，聊聊现在的感想。其实我也是个害怕孤独的人，一手执掌青春的时候就不愿一个人过活，这老了自然想搬出一切法子来赶走所有的空虚寂寥。月光再美，影子再拉长，如果只是一个人隔窗遐想，我也是不快乐，满眼悲伤的。老来无伴这种悲惨的境况，我是怎么都不愿接受的。
无论是黄昏还是月下，我想都会给人一种凉凉的心痛之感。我是个极其感性的人，任何触碰泪点的东西都不可能逃离我的悲伤。我不会傻傻地葬花，但那花零的场景亦会让我想到生命的短暂易逝，韶华的惨落悲境，然后想想我的一生，思考我的人生。那一丝丝伤感爬满我的心头，正如黄昏时分的那份悲凉寥峭。也许我本就已是黄昏之人，那些随时涌来的愁绪也是本性所为，无所谓该或不该，对或不对。年轻时本就是个随意挥霍快乐的时候，佝偻时也本就是个任意挥洒感叹的时候。在黄昏下坐断桥头，看那流水匆匆人也匆匆，街上的人来来往往，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而这一切繁华的盛景都不可带入窄窄的棺材，连一个叫做记忆的地方都无法储存，何不在去前好好饱食一番这熙熙攘攘的红尘呢？没有悦耳的钟声可以听，就听街上的喇叭声汽笛声，听刚出生婴儿的啼哭声；没有高大庄严的佛像可以看，就看这些五颜六色的人群，看这霓虹灯下热闹的街景。反正总有一个地方可以寄托我留恋的情绪。至于月下，只是越看越想流泪，越是增加我不想离开人世的强烈而又渺茫的心愿。我宁愿关上门窗不愿它进来和我交谈，我也不愿它来打扰我的思绪，捣乱我的幻梦。 　　值得高兴的是，黄昏月下除了给我带来无尽的幻想和伤思之外，还让我看清了我的影子。也许有的时候它并不能被我看见，它俏皮地躲了起来不愿见我，但也总有耐不住寂寞出来跟踪我的时候，它没得玩了，只好跟我玩一个叫做“跟踪”的游戏，我甩也甩不掉，踢也踢不开，一个瘦骨嶙峋的黑影又有什么好看的呢？可它就是愿意一生跟着我，不离也不弃，离了弃了也会再回来。它并没有因为我将要被死神强硬拉走而快快地远离我，钟情在它的身上还是可以看得到的。真的没人陪伴的时候，我还是可以目视着它跟它诉尽衷肠。我这一生歌颂了四季，赞美了山川，怀念了花草，倾慕了大地，就是没有好好地感谢感谢我坚贞的影子。即使已到黄昏已临月下，该出来的时刻它一次都不会落下，就喜欢这种需要的时候便出现的感觉，毕竟不是老了就不需要这些浪漫的情趣了，有一些东西还是不能改变的，比如一贯的作风和性情。我觉得我该写下一首赞美的诗去真情地感激它一番，或许在我最落魄的时候也只剩下它，只是那时太年轻太无视它的存在罢了。现在孤独害怕了就想起它了，还是有愧于它，要跟它说声对不起的。我不希望它能原谅我的过错，我只希望我入土的那天，它不要傻傻地跟着我跑进去。它平时爱贪玩，可是那个时候它一定要躲起来，跑到一个谁都不认识它的地方，然后重新找一个主人，还可以继续它的“跟踪”游戏，满足一下它顽皮的童心。我从来没有好好善待过它，不是任别人踩着它就是我踩着它，就连在灯光面前，我都没有让它抬起过头。我希望它新的主人可以早些认识它的好，多抽些时间和它说说话，让它不至于寂寞地躲了起来还无人发觉。 　　人老了就不中用了，也许会被儿女嫌弃无人理睬，他们看我的次数还不及影子的一半。黄昏怎样月下又怎样？还是有些东西总不愿意将我舍弃。当我感受到它的好时，我也是不愿将它舍弃的。于是我喜欢明媚的太阳光，喜欢黄昏下的霓虹灯，喜欢透明发亮的月光。影子很黑，黑得隐藏起了我斑白的头发，暗黄苍老的脆脸。它愿意做我身后那个最忠诚的情人，即使抹黑了自己的脸不让别人认出，也甘愿默默地和我相伴到老。有些爱的察觉比较晚，只有濒临死亡的时候才会灵光一现，想出许多美好而又被我存封了记忆的事物。直到老无所依时我才发现，黄昏月下的影子竟是如此地曼妙可姿。 　　我不想把我一世的记忆都带到土里，我希望我的影子可以把我的梦想撒给它遇到的每一个人。在黄昏下，在月光下，如果可以遇到很多陌生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