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梅边，在柳边

在梅边，在柳边
□ 林文华

一江两岸，晴好的春日，江滨公园人流如织。抬头看见梦幻般的蓝天，还有盛开的艳艳的红梅，刚刚泛绿的柔曼的柳枝……这美好的景致，让我不由想起一个人的名字——柳梦梅。
少女怀春，与梅柳相逢，将会演绎怎样惊艳绝伦的爱情？忽然就明白了造园者的良苦用心。
《牡丹亭》里有一段，杜丽娘写一首题画诗，大发感慨：“近者分明似俨然，远观自在若飞仙。他年得傍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丽娘自比嫦娥，对梦中情人柳梦梅一往情深，渴望和他鸳梦重温，最终因害相思病不治而亡。题这首诗的时候，杜丽娘还不知道柳梦梅的真名姓，“不在梅边在柳边”一句只是她的预感和猜测，却道尽了天下女子对如意郎君的美好期盼。
多少次，我和她一起走进江滨公园这段梅柳园里，却从未将梅和柳进行关联，如今却是怎么了？不是我多情，也不是以前的我不解风情，而是我没有遇见梅和柳一生中最美好的季节。毕竟，开花之梅最美，凌寒独自开，黑枝上忽然爆出几朵鲜花，对比那样鲜明，生命的张力尽显无遗。同理，新发之柳最媚，烟柳满皇都，细枝上仿佛张开几双眼睛，如初生的婴儿，好奇得看着这个世界。
大好春光，红梅配绿柳，美女配帅哥，这是天作之合。难怪杜丽娘游园后感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真是韶光贱吗？不是的，是美景无人欣赏，美女无人搭理的寂寞。就像满大街摆满了鲜花，却没有人去买，于是就轻了，就贱了。人生苦短，抓紧生活，要在心里喊：“韶光韶光我爱你！”
我不是柳梦梅，她也不是杜丽娘，我们早已过了做梦的年龄，却总喜欢去梅边柳边瞎转。白天各自忙，只有晚上有点零碎时间。只要我没晚自习，我会提前跟她说好：“七点整在操场集合，不见不散。”我们前后相跟着疾走，穿过文化街、周公巷、中山街、挂面巷，绕过拜将坛，再沿着对面那条不知名的小路一直往前走，就到了汉江河边。她是我的羔羊，我把晚上散步叫做“拉你出去放一转”。其实我们根本没拉手，就那样若即若离地相跟着。我走多快，她就走多快，从来不说累。
一起散步的时候，我们很少说话，只是到了梅林里，她的话才多了起来：“要是白天来就好了。梅花什么时候开啊！”有几次，分明嗅见梅花香了，她嘬起鼻子使劲嗅，我说：“你是狗吗？那么贪婪地嗅。”黑暗中仰望枝头，隐约看见几朵花，辨不清颜色，只感觉香味弥漫在肺腑。疾走到了这，我们会放慢脚步，尽情享受这暗香的熏染。这时候，我们之间开始了无聊的对话。我问她：“你是一个什么羊？”她答道：“我是一个喜羊羊。”我纠正她：“不对，你是一个瓜婆羊（娘）。”
她很瓜吗？一点都不。她死死地粘着我，今天让我给她写篇征文，明天让我帮她偷菜，天天让我给她留饭。我们一起看电视，一起陪儿子学习，一起回老家看独居的老母亲……多少次，我问她：“我是你的如意郎君吗？”她不答，黑暗中却把我抓得更紧。她不是杜丽娘，只是一个容易满足的小女人。
出了梅林，是一个小广场，那里经常挤满了人。每天晚上七点四十五分，江边都有音乐喷泉表演。我们站在高处看，放《蓝色多瑙河》的时候，我跟她说想带她下去跳华尔兹，她说“好啊”，但我终于没有勇气带她下去——没有一个人跳舞。放《Con Te Partiro》的时候，我给她介绍咏叹调，多少有些卖弄的意思。每一次，等不到音乐喷泉结束，我们就得往回赶，要给下晚自习的儿子做消夜。
回家的路是一段充满想象的，无比幸福的旅程，我们在疾走中畅想未来。我说：“我明年去学车，后年就买车，要买就买个好车，起码应该是奥迪A6。”她阻止我：“低调一点，买个丰田凯美瑞就可以了。”“不，我就买奥迪，苦了半辈子了，应该好好享受享受了。”“不行，买丰田……”我们在买奥迪还是买丰田的问题上争执不休，好象我们真有很多钱似的。看着身边满街乱蹿的汽车，我们忽然谁都不说话了，觉得自己好可笑。
有时候，我会壮着胆子跟陌生人搭讪，但人家大都不理我，顶多偏起脑袋望着我，那意思是说：“这人是不是有毛病？”有一次，我大声问一个小男孩：“小朋友，你手里拿的啥东西？”小男孩吃了一惊，急忙捂紧了怀里的一捆似乎是偷来的沉重的钢筋头。已经走出去好远了，小男孩还站在那抱怨：“多管闲事。”她却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你啊，真是球没名堂。”我不知道在别人的眼里我是不是个神经病，但她知道，那一刻，黑暗中的我才是最真实，最快乐，最放松的，所以她从不反对我这样做。
我经常会想，什么样的日子才算是韶光？恐怕不能简单地以年龄论吧。青春年华固然美好，但它非常短暂，如果我们不加珍惜，它会悄悄溜走。剩下的日子是中年的艰辛，老年的寂寞。那又怎么样呢？人总是要老的，要一天天变丑的。不管我们身处哪个年龄段，只要我们快乐地，塌实地，充满希望地活着，那都是真正意义上的韶光啊！
等着吧，等儿子上了大学，到了只剩下我们的二人世界，那才是我们的蜜月期，我们可以天天在梅边，在柳边，享受花前柳下的浪漫中年。她不是我的杜丽娘，但我要努力做她的柳梦梅。我要给她豪车，给她功业，给她培养一个优秀的儿子，给她一个富足的后半生，要当得起她对我一生一世的依傍。
最重要的，要给她爱情，给她安全感，要让她和我自己都能感受到生活的美好。

2012年3月12日（205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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