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秋天速描：荡漾在唐诗里的光和影

　　剑鸿
　　一
　　秋登兰山寄张五
　　孟浩然
　　北山白云里，隐者自怡悦。
　　相望始登高，心随雁飞灭。
　　愁因薄暮起，兴是清秋发。
　　时见归村人，沙行渡头歇。
　　天边树若荠，江畔洲如月。
　　何当载酒来，共醉重阳节。
　　暮秋，风从极远处吹来，有些清冷。天地旷远，宛如此时的心境。北山岭上的白云，悠闲自在，毫无羁绊，它是天空的隐者，徘徊于尘世的峰巅，欢愉自乐。
　　我越过空旷的田野，拾步登高，不知是为了追随白云的脚步，还是怀念某一个身影？也许，二者都有吧。天边的秋雁，牵着一缕思绪，渐行渐远，终于渺不可寻。
　　心头有些淡淡的惆怅，又有些隐隐的兴致，那是暮色的赋予，秋色的牵引。
　　夕阳残照，一江蜿蜒，阡陌如网。远处的田野里，不时可以看到几个挑担负薪的身影，沿着小径走近沙滩渡口。悠悠传来的歌声中，充盈疲惫的酣畅，伴着炊烟缭绕，倦鸟归巢。
　　山风袭襟，越来越浓的暮色，改变着天地万物的形状，远方的林木好似一蔸蔸荠菜，那江畔的沙洲，恰似一弯明月，垂在山脚，泛起浅白的光辉。
　　我暗自期待，张五兄能带着美酒而来，与我开怀畅饮，共醉重阳。
　　二
　　子夜秋歌
　　李白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没有你的日子，时间是这样缓慢，像一条鞭子，抽打无尽的思念。
　　此夜此时，我又立在窗前，只有孤灯陪伴。秋风透过迷蒙的夜色，闯入我的心怀，带着你的气息，你的容颜，隐藏在飘扬的罗帐之间。
　　深夜的京城长安，是这样的宁静、安详。然而，眼前总是浮现万里之外的征战和厮杀，疆场尘沙漫漫。心爱的人，你可还安好？为何我的心儿震颤不已，裹满凄惶。
　　窗外，皎洁的明月，洒满一地寒霜。阵阵捣衣声，在风中飘荡，像战鼓击穿我脆弱的心房。人们都在为浴血疆场的战士赶制征衣。即将远寄的征衣啊，能否捎去我们的一份祈愿，一记思念的目光，裹暖远方征人的周身和脸庞。
　　无情的秋风，漫长的吹拂，吹疼着我对玉关的情和泪。
　　人世间，为何有这么多征战和厮杀？仁慈的上苍，快点护佑我的夫君，早日平定入侵的胡虏吧，那样，他就可以不再当兵远征啦。
　　三
　　望月怀远
　　张九龄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明月，是从海上升起来的，所以才这样皎洁如洗，晶莹透亮，遥远而明澈。远在天涯的你，是否和我一样，正在仰望苍穹，与明月对视，眼眸中荡漾着思念的波光。
　　有情人为何总要天各一方，令相思如长夜，难挨，直到天亮。
　　黑夜无情，将思念酿成一杯浓烈的酒，叫我柔肠悱恻，无法成眠。烛光摇曳的，分明是满屋的清思和忧伤。
　　既然如此，那就吹灭烛光，起身走一走吧。可是，只有清冷的月光盈满心怀，满地书写你的摸样。在披衣而起的瞬间，我感到露水侵入肌肤的冰凉。月光虽美，却像水中的花儿，难以采撷，我试着张开双手，鞠一捧如水的月华，遥遥送给远方的你。
　　明月无心，无法寄去我的相思，不如还去睡吧，那样，或可在梦中与你，在佳期相会。
　　四
　　暮江吟　　
　　白居易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
　　　　
　　秋色向晚，江水跳荡，夕阳松弛了疲惫一天的身子，轻轻跃入水中，有些慵懒，又有些顽皮。这个不识水性的家伙，把最后几缕光芒洒满水面，就慢慢地沉下去了。
　　宁静的江岸，喧闹已然退去，连一条渔船也不见。晚风吹拂，江面似一幅锦缎，在眼前飘扬。锦缎是双色的，一半如荡漾着波浪的珠玉，另一半却红似丹霞，浸在水中濯洗。
　　暮色逐渐合围着远处的天空。淡淡的桂香袭来，似几缕若有若无的声音，漂浮在听觉之外。这个可爱的九月初三的夜晚呵，在一盏渔灯的照耀下，变得温馨和美好。
　　月亮举着弯弓，悄悄爬上天际。闪着珍珠般莹光的露水，垂挂在岸边的叶尖上，它是月亮从天上射落的星星吗？
　　一阵微风掠过，坠落满树的平仄，滴答作响。
　　五
　　山居秋暝
　　王维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一场秋雨，说停就停了，停在秋意浓浓的黄昏。山间的某个村落，升起袅袅的炊烟，与雨后的雾气纠缠，在微凉的空气中缓缓游动。一股清新之气，扑面而来，直透心田。
　　不知何时，月亮悄然挂上了树梢？晶莹的光辉透过松针的锋芒，碎得满地都是。松林的某处，有清澈的声音，潺潺淌过石面，又隐约流向远方。那是怎么的一泓清泉呢？
　　附近的竹林里，摇响了几声喧笑，几个少女提着浣纱的竹篮，脚步轻盈，走进了自家的柴门。一阵渔歌牵动莲荷，水波荡漾的河心，是收网的汉子们驾着满仓沉甸的收成，穿过夜色，沿流而返。他们知道，无论何时踏进家门，总有一盏灯将温暖到天明。
　　时光如水，春芳消歇。红尘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面对此情此景，真想一个隐者，醉卧山间，不究世事，惟把这份淡泊与淳美、幽静而飘渺的景致，留在生命的深处。
　　　　
　　六
　　早秋
　　许浑
　　遥夜泛清瑟，西风生翠萝。
　　残萤栖玉露，早雁拂金河。
　　高树晓还密，远山晴更多。
　　淮南一叶下，自觉洞庭波。
　　昨夜，星空灿烂。
　　坐在静夜里，四围静谧无声，只有琴瑟的清音，在空气中轻轻流泛，似早秋的序曲。西风拂来，青萝曼舞，摇动着淡淡的凉意。夜虽漫长，一觉醒来，天已微明。
　　晨曦初现，银河依稀悬挂头顶，晨空浩淼，天地清幽。野草的叶尖上，露珠震颤出一缕缕清新的光芒，还有几只萤火虫停在露珠之上，似在贪婪地啜饮，又似还在酣睡中做着自己的梦，梦见夏的离去，秋的到来，梦见天地变得更小了，荧光一照，世界遍体通明。
　　远处，早起的大雁，正在振翅南飞，它们的羽翼，轻轻划过晨曦中的银河，划过诗人的目光。
　　大自然以其细微的征兆，昭示着一个季节的来临。高大的树木枝头，还有一些绿叶逗留，那是绿意对于季节的坚守，再过几天，也许就不是此番景象了。刚刚跳出地平线的太阳，照临大地，远远看去，无数山峦的影子，层次格外分明。
　　不自觉地，心中突然想起《淮南子》中“见一叶落而知岁暮”的句子，那一刻，我似乎幡然领悟了“洞庭波兮木叶下”的诗情。
　　　　
　　七
　　凉思
　　李商隐
　　客去波平槛，蝉休露满枝。
　　永怀当此节，倚立自移时。
　　北斗兼春远，南陵寓使迟。
　　天涯占梦数，疑误有新知。
　　落叶千转，金风回荡，转眼，又是秋天临来。
　　你可还曾记得，当初，你离去的时候，春天的潮水，正涌动在岸边，拍击着栏杆，飞起的水滴，溅湿了你我挥别的双手和衣襟。可如今，秋寒渐至，秋蝉也不再鸣叫，露水挂满枝梢。
　　过去的，总是美好，奈何经不起时光挽留。
　　此刻，当我再次倚立在秋水栏杆之前，一个人怀念那时的美好时节，禁不住要感叹时光流逝。恍惚中，很难说清楚，是岁月流过了身体，还是身体在趟过了岁月之河。
　　时空浩淼，恍如隔世。想起身处北方的你，竟然象春天般遥远。你可知道，我在南陵，总是期待着你的消息，送信人又总是来得太迟。
　　无数次，我努力回忆梦中见你的情景，并尝试着去占卜梦境。我真的担心，有一天，你会因为有了新交，而把老友忘记。
　　八
　　灞上秋居
　　马戴
　　灞原风雨定，晚见雁行频。
　　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
　　空园白露滴，孤壁野僧邻。
　　寄卧郊扉久，何年致此身。
　　秋天的风雨，好像故意与人作对，总在想家的时候，飘摇不停。
　　灞原上，秋风细雨到底下了多久，已经没有印象了，这个秋天，好像一直是这样子的。黄昏时分，风雨终于作了一次短暂的歇息，一行行雁群，趁着风雨初定，频频飞过，在暮霭中赶着南归的路程。风雨阻断了它们多少行程？竟使羽翼，如此匆匆。
　　落叶在寂寥中纷纷而下，这里的树不是我的，泥土也不是我的。只有寒夜的孤灯，属于我，孤独地将我的身影，投掷到清冷的墙角。
　　屋外的园子，如此空寂，梧桐叶落，飒然有声。夜阑人静，灯光在寒气包围中黯淡无力，连秋虫都已停止了歌唱，只有露珠滴落在枯叶上的响声。我的邻居，是一个云游的僧人，他们绝迹尘世、闲云野鹤。与之为邻，我感觉自己也是一颗被抛出世外的轻尘。
　　我在这所荒凉的郊居寄宿已久，但是，要等到什么时候，我才能为国致力献身呢？
　　九
　　山行
　　杜牧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是苍茫的山色，吸引了游者的脚步。
　　秋天的山路，那么远，又那么近。仰头望去，一条崎岖的小径，潜在起伏山峦间，时隐时现。路旁的石头，闪着深秋的寒光，像老者的脸，布满沧桑。白云从山坳冉冉升起，几间朦胧的村舍，笼罩在一片飘渺之中。几声鸡鸣，携着清凉袭来，击碎了所有的宁静。
　　拐过一坐山头，猛然间，有一丛丛火红火红的枫，展现在眼前，如一些火焰，在山腰静静地燃烧。这些生命的色彩，让一颗落寞的心顿时一阵惊喜。驻足凝视之际，一些更深远的愿望，激活了曾经窒息的思绪。
　　秋天，还有什么比一片枫叶更令人感动？在霜冻中染红身子，在冷风中举起燃烧的火把。然后，有如春天里的花朵，漫山遍野，点燃天空，点燃季节，点燃疲惫的心灵！
　　十
　　枫桥夜泊
　　张继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这个时候，大概已是深夜将尽。月亮躲进了对面的山坳。一只乌鸦不知被什么惊醒，发出几声啼叫，溅落满天的寒意。夜霜降临，铺满了船舷，也披满客旅者孤独的心。
　　岸边，一丛枫林的影子，被摇曳的渔火隐隐映出，在微风中明灭不定，像一团跳动的火焰。诗人为何辗转难眠？只因深深的秋夜中，有着无限的往事如泉涌出，袭上心头。
　　苏州城外，寒山寺隐在一片苍茫的夜色中，仿佛一个苍老的身影，它经过多少个春秋，目睹了多少离愁和别恨？只有那株与它一样苍老古槐，知道这数不清的故事了。
　　一阵清晰的钟声穿过寂静传来，惊飞了船篷上的一只小鸟，它扑拍着翅膀，飞进了浓浓的暗夜。它会找到黑暗中的家吗？水声欸乃，又一艘客船，泊在枫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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