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越雷仙坳
2022-01-01叙事散文潇湘渔父
翻越雷仙岭我的家乡炎陵县是典型的山区,历来称为“八山一水一分田”,尤其是东部,与江西省的宁冈、遂川两县交界,是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实即罗霄山脉的中段。雷仙岭是罗霄山脉支脉的一座山岭,再往前即被松山河阻断,显得突兀而险峻,海拔虽只有一千四百多……
翻越雷仙岭
我的家乡炎陵县是典型的山区,历来称为“八山一水一分田”,尤其是东部,与江西省的宁冈、遂川两县交界,是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实即罗霄山脉的中段。雷仙岭是罗霄山脉支脉的一座山岭,再往前即被松山河阻断,显得突兀而险峻,海拔虽只有一千四百多米,山峰部分却常年云雾缭绕,给人以神秘之感。
说起雷仙岭,还有一个民间传说。说是很早的时候,在接近峰顶的山窝里有一棵几人合抱,高约三十米的大松树,长得有点古怪,看上去阴森森的,让人望而生畏。也不知什么时候,这棵古松竟成了精,时常变作妖精出来害人,或摄去路人的魂魄,或吮吸路人的血气,使人们谈虎色变,视雷仙岭为畏途,从此再也不敢从这里经过。这事被雷神知道了,禁不住大怒,于是“噼呖”一声,一个炸雷将松树拦腰炸断,把松树精也炸死了。这棵大松树只剩下又粗又丑的一截树蔸,表皮也被雷火烧得精光。从这以后,雷仙坳又热闹起来,成为七都与八都人们的通途。两都人感谢雷神,于是在半山腰上建起了一个小庙,称之为雷仙庵,把这座山称之为雷仙岭,或称之为雷仙坳。
清朝把酃县(即今日之炎陵县)划为十都,我的家乡水口为七都,翻过雷仙岭就是八都,因此雷仙岭也就成了两都之间的分界线。我家离雷仙坳整整十里,按说雷仙坳与我的生活没有必然关系,可我奶奶的娘家是八都云里邱家,她还有一个弟弟,俗话说“娘亲舅大”,这种亲戚是不能不往来的,不然就会被人骂为忘了根本。
奶奶年轻时自然是与爷爷亲自去娘家拜年、走动,父亲长大后则由他代劳。到了一九六五年春节,奶奶已是六十大几,自然是走不动了;父亲虽值壮年,可家里有七张嘴要吃饭,也够他忙呼了。眼看着已是大年初四,父亲有事在身,觉得我和哥哥都已长大成人,也该为他代劳代劳了。晚饭后父亲终于开口了:“炎林,瑞林,你俩都是小伙子了,可否替我跑一趟八都,去给舅公、舅婆拜年?”我与哥哥立即满口答应。妈妈见我俩答应了,马上起身去收拾拜年礼物。爸爸说:“提着篮子走山路不方便,还是把东西放在布袋里好些,背着、提着都可以。”妈妈随即“嗯”了一声。
第二天起床一看,远处都是雾,能见度不超过五百米。爸爸说:“今天是晴天,只是雾大些,走山路还好。”一吃过早饭,我与哥哥急着上路,爸爸说:“晴天雾大,露水也重,你们俩每人手上拿根棍子,一边走一边打露水,免得把裤脚打湿。”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问道:“爸爸,去八都的路我和哥哥从未走过,到时迷路怎么办?”爸爸笑笑说:“过了桃村,去八都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翻越雷仙坳,下了雷仙坳,就到了下村公社所在地,你只要说去云里邱家,本地人都知道,一定会给你俩指路的,决不会迷路。”听爸爸这样说,我与哥哥放心了,立即穿上解放鞋,手拿棍子,背上布袋,匆匆上路了。
前两里路是我们上小学时必经之路,再也熟悉不过。过了我们曾经就读的小学,就是一个小山坳,路虽然不熟,可只有一条道,自然不会走错。只是路边的杂草很深,上面积满了露水,我与哥哥只得一边走,一边用棍子打露水。
过了这个小山坳,就到了桃村。这是一个很大的村子,散落着七八处屋舍,大约有千把人口。清澈的桃溪从村中穿过,哗哗地流淌着。溪上有一座木桥,由三根大杉树组合而成,表面平整、光滑,走起来一闪一闪的,近乎跳蹦蹦床。山里人走惯了小木桥,自然不会害怕,我和哥哥蹦蹦跳跳走过了小木桥,又沿着一条沙石路走了两里多,就到了雷仙坳的山脚下。
抬头一看,只见雷仙岭上满是云雾,根本看不到山。往前看,路上不见一个人影,只见山路曲曲折折,盘旋而上。从山脚往上几百米都是茶树林,茶树上开满了白色花朵,看上去成片成片的,煞是好看。茶树之间有轻雾缭绕其中,只是不成形状,不会让人产生联想。路是用大块河石砌成的,一级一级的,就象山区的梯田一样,显得很整齐,只有个别地方因山洪冲涮,石头不见了,形成沟豁,石级也变得犬牙交错,有点难看。
走过三里左右的石级路,路也变了,山也变了。两边的山变成以杉树为主,间以松树、茶树,是比较典型的杉树林,因为留下的空隙大,所以雾气也明显加重,一大块一大块的,而且游动很快,在林子里窜来窜去,有的还呈现出形状,或象马,或象牛,或象老虎,看起来令人生畏。路则是由片石砌成的,形成大小不等的斜面,因为上面有露水,走起来有点滑,筑路人考虑到防滑,相隔五六尺砌了一个小阶梯,也可让行路人歇歇脚。这种路提步虽小,花的力气也小,但因时刻准备着防滑,反而更费劲,走了一阵就气喘嘘嘘。
好不容易走完片石路,情景又一变。两边的山变成了杂树林,长的都是些我不大熟悉的树种,如楠木、楛楝树、榛树、梓树、樗树、橡树、檀树、楓树、栱桐、柞树、柏树、枫树、榬树等,杉树、油茶树已经不见,偶然能见到一两棵松树。杂树下很少有茅草,多是些长不大的小杂树。路面也越来越窄,只有一米见宽,铺的都是小河石,灌以河沙、石灰搅拌的沙浆。走起来虽不滑,却有点顶脚。两边的杂柴长的很茂盛,一齐往路中间挤,上面又沾满了露水,我与哥哥不得不一边行走,一边用棍子打露水,并将横亘在路上的杂柴挑起。因为要清道,所以走起来很慢,加上坡度大,很费劲,走了一阵,尽管云雾朦朦,山风呼啸,身上不仅没有寒意,反而冒出了津津汗水。更让人生畏的是,林子里的雾气都往路上挤,挤成一团团,一块块,形成各种形状,尤以象马的居多,有时排成单列,迎面飞奔而来,好象发了疯式的要将你踩在脚下,吓得你急于躲闪。然而奇怪的是,当它们来到你眼前一两米处时却突然消失于无形,你也就可以长嘘一口气。所以刚开始时,我很是害怕、紧张,唯恐这野马式的云雾将我踏倒,到后来知道这野马不过是纸老虎,也就不以为意了。
这种卵石路往上延伸了六七里,走到尽头,突然眼睛一亮,杂树林没有了,随之出现的是长满杂柴与茅草的黄毛山,只是偶然有一两棵高大的松树,视线变得很开阔,可以一眼看到山顶。当我们把视线投向山峰下面的山窝时,发现那里有一座不大的道观,正门还开着呢,旁边不远处是个尖顶的小庙,估计就是那雷仙庵。那时文革还没开始,所以各地的道观、寺庙都还完整地保存着。
卵石路刚走完,迎面而来的是一座凉亭。这凉亭有四五米高,五六米宽,中间是路,两边各摆放了一条又大又长的木条凳,专供行路人坐着歇脚、纳凉。我与哥哥虽正值青少年,腿脚有力,但走了二十多里的山路,又爬了十五里的雷仙坳,也着实有点累了,于是坐下来歇歇脚。 我坐在条凳上,不由得想起上山的路。这样陡峭的山路,完全是人工挖出来、铺出来的,这需要花费多少人工,又需要耗费多少石头、沙子、石灰啊!看得出来,这条路已有些年头了,至少修筑了上百年,还有不少修补的痕迹。在古代没有机械设备,交通极其落后的情况下,要把这些石头、沙子、石灰搬运上山,再砌成不同的路面,多不容易啊。而且古人还想得那么周到,为了给行人纳凉、歇脚,还在山上建起了凉亭。我没法考证修路时是官府出资,还是民间出资,但总觉得古人很了不起,修这样的路,建这样的凉亭,他们图什么呢,无非是方便后人嘛。这种劳作称得上是造福子孙,功在千秋!
上山的十五里路总算走完了,接下来便是平整的泥土路。这路也是人工挖成的,大约一米见宽,沿着山势曲折盘旋,看起来还真有种美感。
歇过脚后,我和哥哥又来了精神,于是伸伸腰,跺跺脚,迈步走出了凉亭。这时,大概已到了上午十一点多了,我们站在横路上朝下一看,整个世界都弥漫在云雾之中,远处的树林、山头全被云雾所笼罩,连我们的来路也无法辨认了,四处寂静无声,只能隐约听到深谷中松山河的流水声。无意中我抬头向天看,发现在厚厚的云层中有一处透出红色的亮点,我想那一定是太阳。于是对哥哥说:“看来太阳真的要出来了,满天的雾也该散去了。”话刚说完,就见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放射出万道金光,把整个世界都照的通明透亮。阳光照在身上,虽不能给人以暖意,但却让人感到浑身的舒畅。在阳光的陪伴下,我与哥哥一路小跑,往山下走去。
跑着跑着,眼前出现了一垅一垅的梯田,估摸着离山脚不会太远了,我不由得来了冲动,于是放开喉咙,拉长调子接连喊了起来:“嗨哟,嗨哟!”这喊声在寂静的山谷中久久回荡。没想到我喊声刚落,就见对面的田垅边突然窜出一只黑灰色的野猪,象发了疯式的朝上边的山上窜去,那一米多高的田墈它一蹦就上去了,眨眼间就没入了林子中。我虽吃过野猪肉,却从未见过活着的野猪,见它跑得那样快,不由得吃了一惊,心想如果它在近处的话,少不了要吓我一大跳。
又过了一阵,看见的已是成片的开满白花的油茶树,我想下山的十五里路也该快完了,心里不由得畅快起来。就在这时,路边一块塌方的地方聚集了很多人,清一色的男性,年龄多是壮年或老年,他们有的挑土,有的挖土,有的铲土,正无声无息地紧张地劳动着。我有点奇怪,按农村的习俗,不出正月十五一般不外出干活,怎么这些人却忙着修路呢?我正思索着,就见迎面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挑着一担土走了过来,走近一看,我禁不住大吃一惊,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我的舅公,我本能地喊了一声:“舅公。”舅公一听喊声,自然地抬起头,一见是我们兄弟俩,一下子愣住了,过了片刻,才喃喃地说:“原来是你们兄弟俩个。”他见我俩脸上满是诧异,于是一脸尴尬地说:“乡里召集我们这些五类分子来修路。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们了,你们舅婆、表叔、两个表姑都在家,去吧,他们会招待你们的。”听了这话,我心里也不知是啥滋味,只觉得一阵阵发酸,不由得在心里骂道:“是谁出的嗖主意,让这些几十岁的人大年初五就要出来做事,真他妈没人性!”同时也想道:“好在奶奶当初没有嫁给大户人家,不然免不了也要受罪呢。”
告别了舅公,又走了十几分钟,就下到了山脚,下村公社的所在地就在眼前,放眼看去,虽然仍是起伏不平,但已是两山之间形成的狭长盆地,分布着一垅一垅的水田,一块一块的旱地,间杂着一些小土墩,散落着一个一个的村庄,远远看去,炊烟四起,有着山区特有的宁静与生气。我俩一问去云里邱家的路径,人们都热心地指点着,因此我们很顺利地来到了舅公家,并受到舅婆、表叔等的热情欢迎。 我这一生只去过舅公家一次,翻越雷仙坳是第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随着我以后读高中,上大学,在外地参加工作,就再也没有机会舅公家了,可这唯一的一次翻越雷仙坳却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那种新鲜感、剌激感永远地留在了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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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潇湘渔父 于 2011-3-30 11:5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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