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七月

站在七月

薄 暮 七月的一天午后，我站在荒野里，我试图用我的肉眼把这几百亩的土地放大，那景观极为壮美，《行星地球》第7集大草原的一些场面就这样闯入视野，一望无际的草地，和草地上赖以生存的各种各样的动物，由此可清晰地看到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我们的行星地球的惊人之处，所有动物和植物的生命，在季节的迁徙里都离不开阳光、淡水。而这里，也将成为一个在“自然、生态、野趣”的基础上，融入观景、人文、休闲和游乐的湿地公园，一些罕见的动物将会迁徙于此。
收回我的目光，能真切地感受到，我玫瑰色的口红和浅蓝的花裙在这片荒芜里显得如此的突兀，涂着黑色指甲油的双脚正踩着一堆废墟。这是我曾经的家园，我伸手能触摸到残缺斑驳的墙砖，也许它是我以往的一个窗台，上面放置着一只褐色的陶瓷花盆，里面种着一株茉莉，小小的白色花朵柔软馨香。
在这一缕飘忽的香气里，我的视线里跳跃着一片发亮的水面，那是我的母亲河，在这盛夏的热烈中，河边的杂草、野花一齐打开记忆之屏，显映出水流的姿势，在淌成音乐的空间里，所有生命的意象都是一种回味不止的生息，或是等待，或是守望，使人怦然心动。旁边废弃了的石板桥卧成一支苍瘦的桨，就这么划向我的眼底，我仿佛看到一个年幼的影子，在她母亲的臂膀里小心翼翼地在上面移动双脚，一双红格子布鞋闯入眼眸，她们安静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远处的土岗上有几个工人在操作一台挖土机，他们不停地挖着那块野地，我知道那里是一座座空坟，或许挖出的是黑色的木块残骸，所有的人体骨骼早已在二十年前移至公墓。那一天清明，我跟在父母和叔叔、婶婶等长辈的身后，亲眼目睹把我爷爷的坟墓打开，我看到了一口腐烂的棺材，一根根白骨就这么被他们捡起，装进一个大口袋内，也发现了那一丛黑发，我很惊讶，只见父亲含着泪说，我爹真可怜，是被饿死的，那个该死的“大跃进”！要是活在今天多好啊！爷爷在我的印象里是一片空白，因为那时我父亲也还没结婚。这些荒冢里，有多少饿死的祖辈，如今，他们的灵魂已在一处安息，二十年前那一次迁徙是正确的。

迁徙，鸟类在季节的更换里南来北往地迁徙，已成为自然规律。在这片土地上，亡灵需要迁徙，更何况活着的人类呢？整个村庄都消失了，尽管我离开家乡已有近二十年，可是，它始终在我的梦里。那一棵棵绿树，美丽的，丑陋的，都曾经是我眼里的风景。场院前的老槐树，一到春天，发芽抽枝，白色的槐花洋洋洒洒地在一夜风雨间飘落，满院的细细碎碎的花瓣，喜欢捧一把于掌中，吮吸着，那样的贪婪。年轻的我把它当做最初的爱情，安然地坐在阳光下，细细打量着它的纯美与洁净。幻想一个人就坐在身边，注视着我，安静的，默然的，说，多么美丽的眼睛。于是，我想起了一双无与伦比的眼睛，法国当代最著名的女小说家杜拉斯的美眸，还有她的小说《情人》，她以平静的语气叙述她生命中最初的一条河流……我仿佛也看到了生命里的最初的河流。
消失了的是那些村庄里的老树，在一片新开垦的地块上，植满了一棵棵浑身缠着草绳的枫树，在艳阳下成为一个古老的沙场上的阵容，在声声号角里，我看到它们在舞动，并变得越来越高大伟岸，秋风起时，把枫树林渲染得如火如荼，血色漫溢，惊心动魄，生命的绚丽刹那令人眩晕。于是，我想象着，多年以后，白发苍苍的一对老人互相搀扶着驻足于林间，慈祥的脸上绽放着动人的光彩。
我在一块青石板上坐下，上面模糊可见刻字痕迹，似“眷”字样，有一些惘然，充满好奇，思量这会不会蕴藏着一段典故，前世的一对爱侣，是他们刻下了这样的一个字。这时，有个影子走了过来，坐在我的身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或许就是前世的那个人吧，他神情专注，目光深沉，默默地握住我的双手，我凝望住他，他拉着我站了起来，我透过他干净的眸子，看到了他的灵魂，蕴涵着一种疏朗而开阔的气质，温良高远。

我们就这么站在七月的阳光下，在茫茫的荒芜里摸着时间的河床，心中明净如镜，我们需要走出这片废墟，废墟之上将会是个全新的世界。前面是无尽的芒草，延伸至天边，我看到了七月的流火，在那里点燃，红极天际。于是，我奔跑着，脚下是大片的草地，跑进那个“行星地球之七大草原”的片断，身边是数也数不清的飞鸟，呼啸着飞过，还有成群的羚羊擦肩而过，我听到的是风声，还有一个来自内心深处的呼唤——地球，我的家园！

[ 本帖最后由 薄暮 于 2010-7-15 10:12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