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眼沧桑
2022-01-01叙事散文张谋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喜欢站在家门口的门墩石上向东面眺望,那是太阳刚刚升上来的时候,我不知道太阳离我有多远,但我看到它就是从很远处的一座大山后面慢慢爬上来的。我喜欢阳光的力道,一种穿透世俗的明媚,给大地带来感知与温情的光茫。我的眼睛可以与一缕……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喜欢站在家门口的门墩石上向东面眺望,那是太阳刚刚升上来的时候,我不知道太阳离我有多远,但我看到它就是从很远处的一座大山后面慢慢爬上来的。我喜欢阳光的力道,一种穿透世俗的明媚,给大地带来感知与温情的光茫。我的眼睛可以与一缕一缕的光线对接,感知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每每这时,我的脸上都暖暖的,并且从心底涌出一种感动。当太阳越升越高,当阳光越来越炽热,我的眼睛不能再与其对接,在刺激下我只能眯起眼,先是左眼,直到右眼眯成一条缝,左眼完全合上。在与时光的交锋中,我的右眼流淌出泪水,当然,那绝不是因为悲伤。左眼无法看到这一切,只能感知。在我的感知里,左眼总是先于右眼闭合,左眼总是不忍目睹,为了遮蔽,或者说不愿意看到世间太多的沧桑。
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与左眼有关,当然也与我的记忆有关,先是一位木匠,家里来了一名木匠,他把木板刨得光光的,然后就拿出墨盒,从里面拉出一条沾着浓黑墨汁的线,把一头固定了,然后把线拉到另一头,线绷紧了,他就闭上左眼,只睁开右眼看线拉得直不直,如果他认为不直,他就挪动拉线的手调整,尔后再闭上左眼,只睁着右眼,如此反复,直到他认为线拉直了,他就用另一只腾出来的手拉起线,打下一条线,整个过程中他要不停的闭上左眼看线是不是拉直了。我曾经蹲在他的身后,学着他的样子,把左眼闭起来,只用右眼看那条线,但我根本看不出线是不是直的,我只知道那条黑线印在光亮平整的木板上,醒目,刺眼。木匠把打上线的木板送上电锯,依旧闭上左眼,只睁着右眼,把木板沿着线推向电锯,随着刺耳的声响,木板从黑线处一分为二。木匠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他做成了一个大大的木匣子,是做给我的奶奶的。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东西叫棺材,是一个人离开这个世界时最后安睡的地方。我没有害怕过,也不曾悲伤过,在当时,我不懂永别,更不懂生死。在十多年后,当我再次想起木匠闭上左眼的样子,我也试着再次闭下去,但我却不敢睁开,一睁眼便知生与死,拥有与失去,悲伤与泪水。曾经的一切都会在左眼里沥沥在目,变成岁月的沧桑与沉重。
我坐在父亲的自行车前梁上,母亲抱着弟弟坐在后座上,深秋时节,天气有点凉,我们一家四口从集市上往家里走,在离家的最后一个十字路口,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只听到一阵急促的刹车声,还有碰撞声,然后,父亲喊着让母亲跳下车,他自已也跳下了自行车,把我从前梁上抱下来,他说,刚有人撞车了,好像很严重。我看到了眼前的场景,一辆大卡车横在马路中间,那条马路是我上学时每天都要走过的,我最熟悉不过了。卡车的前轮下压着一辆摩托车,那时的摩托车像现在的小车那么少有。然后就是鲜红的血,我记得我是躲在围上来的大人们后面绕着走过去的,我怕血,尤其是那么多血,已经流成小水沟了,在路面上。我绕过车,才看到人,一个浑身满脸都是血的人,他还在动,但那种动,是机械式的抽搐,上半身一上一下的不断起伏着,眼睛瞪得大大的。我当时吓得直发抖,用力咬着牙齿,全身都颤抖起来,不由得就闭上了左眼,只用右眼的一条缝看着这一切。边上的人说着话,没希望了,这是死之前的最后一口气。我匆匆逃离了现场,多少年过去了,我一直在脑海里残存着这个血腥的画面,生命是脆弱的,人往往在这个世界上,显得是那么的渺小。当小小的我在颤抖时,在被吓得闭上眼时,我就知道面对生命,每个人有多么的无助和多少的无奈。
我在象牙塔的那些时间里,除了一些文化知识外,我什么也没有学到,那不能不说有点可惜,直到一些事情的发生,让我开始了思考,似乎从那个时候起,我开始懂得了一些什么,但绝对不是什么大道理和人生哲学。我考试没过录取分数线,但我过了另一个线,简单来说就是多掏学费就可以算作录取,但这里面存在着一个变量,不好意思,学习不怎么好,但还是会用变量,这个变量就是得找一个介绍人,才可以报上名,也就是录取。如果找不到这个介绍人,这下线过了也是白搭。幸运的是,我找到了这么个介绍人,身份是学生会主席,只有这样的人手里才有这样的名额。当然不是我亲自找的,是婶子帮我找的。在此之前,我不知道他们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反正我报上了名。
开学两个月后,婶子就安排我给人家送米,我没多想,人家当时帮了忙,谢谢人家也是应该的。50斤的大米还是有重量的,等到晚上十点多,校园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我才让死党帮我看人,我背着大半袋子米从校园里披星戴月,像是做贼似的,这要是让别人看到了,准会认为是贼。我承认这是我这辈子做得最龌龊的事情。当我好不容易敲开人家的宿舍门,说着客气话,人家把我让了进去,我嘴笨,说话不太有水平,人家似乎并不高兴,我满脸大汗陪着笑脸,这点人情味还是要有的,谁让咱欠了人家的,反正人家冷冰冰的,我感觉得到。事办妥了,出来后,我一脸的愤怒,从来没有这么低声下气过,从来没有这样被人看不起过。为了所谓的狗屁前途,似乎尊严啊,原则啊什么都不要了。这样的前途是我要的前途吗?那一晚,我失眠,我心里恨恨的。后来一日,学校进行法制宣传教育,请来法院的,基层干警等在上面讲座,我所认识的那位学生会主席冠冕堂皇的坐在上面,说着言行背道而驰的话语,我坐在下面几千人中间,别人在鼓掌,只有沉默。
旁听生,插班生,自费生,这些名号像贴在城市的牛皮癣一样附贴在我身上,成为了和我一样的学生身上无法揭去的标签。我为此自卑过,自责过。我曾经多么想奋起,想证明自已。但最终还是孤单的落幕了。在经历了后续的一系列事件后,为了顺利参加考试,找关系,走门路给主管学籍的老师送烟酒,为了顺利拿到毕业证,找关系,花钱请拿事者吃饭,这是我所受到的最后的教育,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堕落,但我从不后悔,有些路,是让人前行的,而有些路,是让人学会坚强,学会长大。在那些生存规则的背后,我时常扭曲着脸,心生抵触与怨恨,我习惯于左眼表达愤慨与不满,这一世的沧桑,都将隐匿在左眼里。
[ 本帖最后由 张谋 于 2012-4-2 11:0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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