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瓦听雨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1:46 编辑 <br /><br />
隔瓦听雨


武志强



　　呆在屋里，外面有雨，雨声在瓦上，心思是茧，一丝丝包裹着，抽化着。那雨声细细密密的在讲述着一个故事。听着这雨，就想，是我与这雨有缘吗？
　　母亲正跪在炕上，用针线缝着一条棉被，手中的白线长长的。把头埋进棉被里，能闻到被子上洗衣粉的香味，晒过的太阳的温暖的香味，还有棉花的香味，棉布本身的香味。不知怎么的，我还能闻到一丝青草的香味，这或许与我的鼻子闻惯了青草的味道有关。睡在这样的被子里能做香软的梦。
　　雨声里，屋瓦上野生的青草也在长着呢，我能听到它们正在生长的声音。我是这样一个孩子，惯于沉思与冥想，喜欢想着能从虚空中抓住些什么。
　　雨声在外面，我听着雨声时就能抓着雨声了，想着那些声音能在我耳朵里生出芽儿来，仿佛自己就是一片瓦，在瓦缝里能长出青草。此刻，雨就淋在自己身上，一下一下，敲着自己。那雨声就是由自己发出的，自心上发出。
　　一个人的成长，不需要什么智慧，但他就长大了。只是这雨声还没有长大，还跟原来一样，没有什么变化，要不我为什么会这样熟悉呢。
　　我打开门，外面的雨声更响了些。像是有什么人走过了，却是没有，只有雨声。但我还是想出去看一看。羊圈里的羊饿了，咩咩直叫。我走过去，抓了几把草，塞给羊，羊低头吃草，安静下来。我抬头就看见屋瓦上的茅草，很青翠的样子，它大约很欢喜这雨。青砖墁过的地面被雨水洗亮了，一色的灰青，看上去是冰凉的，就像谁欠了它一笔债。还有花朵呢，院子里开着的花，不能不写写它们，只是花们低眉敛首的躲着我，像都不认识我了，让我不知说什么好。它们在雨中湿淋淋的，面容上却又是在笑着。那种湿意盎然的笑，很能感染人。看久了，你也想笑。
　　雨水在滋润着屋瓦，屋瓦就像婴儿，那么在雨中安详、自在。屋瓦也没有长大，还是原来的屋瓦，一个叠着一个，一溜儿青，在雨水里流畅着余韵。雨声呢，似乎也没有长大，还是那样的雨声，在岁月里安稳、静好。生活本来是发生了好些变化的，但在此时，在外面的雨声里，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如故。
　　我离开家已有些年了，现在又听到屋瓦上的雨声，我小的时候就喜欢听到它们，今天它们像是我预约来的，很整齐。又像是来欢迎我的，却不招手，不喊叫，只是静默一般以目光示意。我为什么会在屋瓦上的雨声里感到一种宁静呢？一种来自天然的心灵的宁静。
　　有的时候，我就想把自己的心收缩回来，比方就放到一片瓦下，静静地去听那雨声，那仿佛是敲打自己脊背的声音，心在跳着，雨声在耳边。这是一个小小的家，小小的安居之所，或许只能容得下我一个人。而雨声更像是一种保护，保护一颗容易受伤的心。那个时候，我只想躲避在瓦下，在暗处，在一点阴暗里，成为一颗种子，等待发芽，或者什么都不是，就自顾自的做梦，享受个人的一点秘密的喜悦。而瓦在为我遮风挡雨。那个时候开始，我惯于对自己倾诉一已的悲欢。

　　雨声从虚空里飘来，屋瓦安然如初，雨水就顺着瓦檐流下。这是浸润过屋瓦肌肤的雨水，声音里带着屋瓦的体温，雨水把它用心眷恋过的又都带回到地面了。
　　黄昏过去，黑夜就来了，雨还下着，没有要减弱的样子。屋瓦上的雨声能听的更清晰，像是一根根手指，在挠着自己的耳朵，痒痒的，不由得就要竖起来听。难道耳朵也懂得饥渴？而瓦上的雨声不过就是一场盛宴，此时在黑暗里它饱享着了。就这样枕着枕头，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梦里还是风声雨声，梦里花落知多少。到清晨醒来的时候，去到外面一看就知道了。我就是在那个时候懂得惜红的，看着一地的落花，心都能碎了。母亲说：“你这样心细，不像个男孩，倒像是个女孩子。”说得我自己都不好意思要低下头来。
　　那个时候，不论有多大的风雨，有母亲罩着。离开母亲后，在外面就只有独自承受了。在有风雨的夜里，听着雨声时，里面竟能听到有母亲温暖的唤声。起初以为是幻觉，后来就认为这是比真实的还要真实。我听雨声，听出的不过是一个雨声里的自己，还有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
　　那一年，我背着母亲做好的棉被，离开了家乡，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放飞的鸟儿，是要离开母亲的笼子，独自在外面飞翔了。屋瓦上的雨声就像是母亲的一声声叮咛和嘱咐。想着母亲那因劳作而粗糙了的手指，不由得要心酸起来，我能回报母亲什么呢。
　　外面的世界是很大，走到哪里都会有雨声响起，细细密密地，就在我耳边响着，听久了，以为那就不是雨声，而是一种歌吟一般的哼唱。母亲的面影浮现出来，像是母亲在为我歌唱，我听着那声音，心里暖暖的，我会回到从前，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光。那些有雨的时光，此时想来也并不冷清，却有一种别样的温情。
　　的确是有很多东西流逝了，包括时间，流水一般的时间，现在所能记起来响在耳边的就只有这雨声了，屋瓦上的雨声，有时是很清脆的呢，音符一般弹跳着，玉珠一般迸溅着。一个人的成长不需要什么智慧，我听着屋瓦上的雨声就长大了，不再是个毛孩子了，母亲也不再像以往那样呵护我了，她的话少了，只是看着我的目光多了。在那份无言的目光里，屋瓦上的雨声又会在我耳边响起来。但是我却不知该对母亲诉说什么，就只好呆呆地在椅子上坐着。
　　雨来的时候，屋子里是安静的，整个院子也都是安静的，只有屋瓦上的雨声絮絮不已。我习惯性的推开屋门，以为有什么经过了，结果什么都没有。母亲说：“看啥呢，那是风吹的。”我低声应着，又轻轻地把门关上。我是把雨声关在门外了。屋里静下来。但细听，那雨声仍在，就在头顶上，屋瓦上。屋瓦是灰色的，想象中的雨也是灰色的。
　　深夜里，我躺在炕上，隔着瓦听雨，雨声淅淅沥沥，绵密而细软，我在雨声中渐渐睡熟了的时候，母亲过来轻轻给我掖了掖被角，盖住我裸露出的一条肩膀。母亲坐在一旁，听着那雨声，并且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不知是对外面的雨，还是对熟睡的长大了的我，抑或就是对她自己，对那些在雨声中渐渐流远了的岁月。夜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