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云飞翔

　　像上帝收起它的呵欠，阳光从大地上一点点消失，回到云层上去。——题记

　　一、

　　人一天天变得臃肿了，而庭院却瘦下来，显出经冬的冷寂气息。

　　冬月的阳光如果可以随意驱遣，像织女弄她的彩云，那么此刻就让它跟着我的卷发，照进以汉砖垒院墙，以柿子喂鸟儿，以海棠待画家的张家小院。抬脚过三道门槛，没有听到狗叫声，人已经登堂入室。第一道天井里正好盛放一棵蜚声海内外的海棠。枝上自然没有花朵，但居然也没有木瓜。它国画般的淡墨线条，无限妖娆地强化了这一方天井的妩媚。这海棠花树在秦砖汉瓦堆砌的高坛上，枝条都伸到了瓦片之上，似对着头顶稀罕的云朵表达热爱，似欲拥抱午后难得的微风，那种开放的姿态，正像此院好客的主人。

　　我进了院子就开口叫主人。他是听得出我的声音的了。探出头来好一番应对。说自己在哪儿拓的字，拿去裱了，回头再来看吧。我睁大眼睛看海棠一无所有的果实，竟然忘记问问果实的去向。他忽然颇有深意地看住我说，听说你——有什么新的爱情故事（他大约想说风流韵事）了。我说：传奇属于年轻时代，我如今哪有听这些空话的闲心，我劝你也不要信。他说你去里院看吧，腊梅开花了。

　　我倒是看着海棠边上屋檐下的香肠出了神，一溜腊肉，给我特别清新的感觉，好像一年一度的旧梦重温。有腊肉的屋檐就是一个富足的屋檐。而我家的屋檐下装着防护栏。

　　我看到后院的三角梅稀疏的蓝紫花朵，青绿叶子。落叶植物之柿树自然也如海棠一样空寂地站立。我没有看到他说的腊梅花的动静，也不想去搜寻，我的心被他的不明不白的消息打乱了。

　　我看望了一番我所熟悉的植物，它们那么坚决，不为名声，不为寒暑，所动，无悲愁声，无软弱态。枝柯呈现出一种狰狞的美，清瘦的美，缄默的美，无色的美。植物无所不美。

　　二、

　　连日来的天气都好极了。我的好脾气也找回来了。年近七十的母亲说，你这态度嘛，还令我满意。我陪他们在街上转悠了一下午。我想只要慢下来，就能感觉到生活的滋味。父亲试穿一件长呢大衣的时候，我又有些不安了。父亲已经不复潇洒，他披上蓝色的长呢大衣竟然变得矮小了，使我不忍再看。母亲脸上的皱纹，就像指头上的螺纹，又细又密。看着他们慈祥的神情，我感觉自己非常脆弱，正像一个蛋壳，轻而易举就要被碰碎了。

　　我的态度曾经是一个问题。我正在学习如何使人满意。我不知道如何使父母满意，但我是真心实意想让他们满意。只要多倾听，多服从，多关心。但作子女的，在固执而不懂得享受的父母面前，有时总会自作主张的。陪母亲逛了一趟超市，竟一再受到触动。明明看上去整整齐齐的一口牙，干牛肉粒，吃不动了。硬糖，也吃不动了。母亲说，这个时代多好，我要才四五十岁多好啊。母亲不愿意出远门，我说，去大城市开开眼界总是好的，何况还可以培养亲情呢。我全心全意地守着我的一份亲情，竟然完全忘记了北京专家周日在学校的讲座。真的一点也记不得。第二天下午听人说起这讲座的精彩片断才回想起来。亲情就是一种救赎。世间的经济学、哲学、心理学论题，都应当首先考察人性。

　　三、

　　嘉陵江水面很高。水鸟在岸边盘旋，贴着水面在飞。我脚步急促。有的记忆不复能够证实。三年前这里还有些玩具似的缆车，正好一头搭在对岸锦屏山的中间。阆州城南的这一带名山也没有杜甫所描绘的气势了。水电站建成江面升高之后，山变得格外亲切，像卧在水上的禽或者兽，如果有人会潜水，甚至可以游过江去马脊状的锦屏山上骑马马。有一只机动船赶趟儿似地突突突驶过去，留下长长的水辙。西门濠那一段水势很开阔，大山让道，给江面造成汪洋之势，无岸无涯。有一次与儿子走过江边，他说这曾隐居在市里多年的犀牛，并没有望月，正望着江呢。

　　其实一切都在阳光之下，又像都在江水之中。人与自然是一体的。关系是动荡的，像江水与其中来往的船只，或者水中静默的山。就是山，也无法成为孤立的存在，山无法改变自己跟水的关系。水使山变得威严或者慵懒，山差不多是无能为力的，谁能说出山本来的高度呢？





[ 本帖最后由 川媚 于 2008-12-5 16:00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