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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脚印的光辉-------记天水麦积山临摹画师杨晓东

2022-01-01抒情散文汪彤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5:32 编辑

  麦积山194个窟龛,密密麻麻的脚印层层叠叠。如果有一种仪器记录,这些脚印叠加起来,该是座小山。这里有后秦1600年前,穿青布衫麻草鞋画师们的脚印,有……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5:32 编辑 <br /><br />  麦积山194个窟龛,密密麻麻的脚印层层叠叠。如果有一种仪器记录,这些脚印叠加起来,该是座小山。这里有后秦1600年前,穿青布衫麻草鞋画师们的脚印,有北魏头戴布冠泥塑匠赤裸的脚印,以及隋唐五代至宋元明清,后来无数画师、泥塑匠、观摩者、膜拜者大大小小、深深浅浅、千层薄厚帮底的脚印,在泥土地上,密密麻麻的印记,记录着历史从这里经过的痕迹。

  很多后来的人们,踏着那些看不见的脚印,进了洞窟中,又走出来,不知有多少大小异样、形状不一,深一脚、浅一脚的痕迹。在这里,有一双脚印,始终在历史沉积脚印的最上面。每天这双脚都要从这里走过一遍又一遍。历史堆加的这些厚重无形的印记,承载着这双清晰且印满了每个洞窟各个角落的脚步。这位踏遍麦积山崖的人,便是麦积山石窟艺术研究所美术研究室的画师杨晓东。如果用汗水作墨,能拓印出他那双40码的脚印,那会让你吃一惊,这双大脚,曾今变换过各种姿态、方式、样式,深浅不一的出现在各个窟龛里。

  有一处,这双脚始终踮起站立了很久,似要在那里踏出很深的坑。这是杨晓东留在散花楼廊顶藻井北周壁画《出行图》下面的脚印。有那么一些日子,他天天站在散花楼上晒着火辣辣的大太阳,踮着脚,仰头观察这幅绘有车马、人物的壁画。壁画上有一匹枣红色的天马,昂首扬尾,奋蹄正向前方。或许马前还有佛珠引导,马后还有大象追逐,可斑驳脱落的画面,已经看不到更多。

  麦积山的壁画在自然无可抗力的情况下,正慢慢褪色消失。有些人物肤色,已经由初绘时的肉色,变成了黑色、铅灰色或褐色。杨晓东曾翻阅书籍,这些褪色的部分可能是朱丹和含有朱丹的调和色,经千百年氧化反应,改变了初绘时的色彩。也可能是植物颜料经千年氧化直接褪色。他记得国学大师陈寅恪先生看到敦煌文献被盗,曾经悲愤地说:“敦煌者,吾国学术之伤心史也!”而麦积山的壁画,专家学者常书鸿、吴作人、段文杰等都肯定了其宝贵价值。日本筑波大学教授、著名学者东山建吾先生也认为:迄今为止,麦积山127窟保存了中国最早、规模最大、水平最高的大型经变画。这些被国内外专家承认肯定了的结论,让杨晓东面对起着变化的壁画,心里感到阵阵痛楚。他想:麦积壁画的褪色消失,也是他的伤心之处。那些被盗走的,追悔莫及;可这些存在的,怎么才能保持?或许手中的画笔,能让它们永远的存留。

  天水在地震带上,唐代地震后,这张色彩明快清晰的“出行图”,算是现在保存最完好的一幅。一想起这些,杨晓东的心里便火急火燎的。他想,自己如果有马良的一只神笔该多好,大笔一挥,用最短的时间,画下这一幅幅即将自然消失的壁画,这是他内心迫切的渴望。可前辈艺术家是怎样巧妙运用透视关系,使画面有那么强的立体感?就这幅《出行图》,那些古代智慧的艺人,恰当地处理了仰视的错觉关系,使那批红色骏马从不同位置观察,其前进的方向和动态都不同,但面对模糊不清,难以辨认,几乎用肉眼看不见的隐约线条和滴点色彩的痕迹,用手中的笔,怎样从残破不清的壁画中整理出完整的线描图?很多问题成了杨晓东面对这些壁画的困惑,但他的最大困难,又是他最执着的人生选择。

  有人说:“古壁佛画苦难工”。古壁画的临摹,并不像一般的绘画那样简单轻松。杨晓东自幼酷爱书画艺术,曾跟著名画家宋武征先生学习,1995毕业于陇东师院美术系,但凭了他一身的百般武艺,又怎能像夸父追日一样与时间赛跑,抢救眼前这些珍稀国宝?他每天和石窟艺术研究所的同事们,面对这些阴冷洞窟中的壁画,观察、琢磨,执着又艰难的用笔,在时间的画布上刻着印迹。

  从二十三岁,杨晓东便在这麦积垛一样的山崖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调色、上彩、临摹绘画,一年又一年的琢磨,十五年,应是一个面壁修行的十五年。麦积山127窟,是中国古代佛教壁画艺术集大成的一座宝库,十五年中的许多日子,杨晓东便是在这个阴冷、潮湿,处处有霉变气味的洞窟里度过的。洞窟右壁上部的“西方净土变”壁画下,有一双他的脚印,一只脚深陷,另一只脚潜移。

  “西方净土变”是他第一次临摹的作品,这幅壁画是我国石窟寺中现存时代最早、规模最大、内容最为翔实的一幅经变壁画。所绘人物、建筑、树木、花卉等物应有尽有,甚至宝盖、殿堂、高台栏杆城墙等形态丰富各异。画中阿弥陀佛结跏趺坐于须弥座上说法,观世音、大势至二菩萨、弟子、比丘十余尊皆对称恭身侍立;手持不同乐器、身穿广袖对襟衫、腰系曳地长裙的小伎及飞天,体态轻盈、惟妙惟肖;画中七宝莲池畔十余僧众,徐徐朝佛走来;城外大树旁,有比丘和女供养人亦朝佛而来。杨晓东面对这幅壁画,不知琢磨、观察过多少日子。有时他感觉自己就是壁画中佛的弟子,能从整个壁画前呼后应、左右逢源的情景中,感受到了各个神情各异的人物注视、倾听、沉思的状态。再拿起手中的画笔,他感觉自己不是在临摹绘画,而是用自己的心引领着笔,感悟和朝拜。于是画笔在他的手里自如的描绘,神像面部的表情,他用不同的线条来表现。眉眼的神态,皱眉肌的变化,以及眼与其他各部的关系,杨晓东都能自如的用笔处理的很干净、很巧妙。有时,他想自己就是几百年前,绘画这洞窟里壁画的艺人今世的再生,那些壁画上的人物呼之欲出,被自己复原到临摹画纸上来了。

  很多日子,杨晓东感觉127窟就是自己的家,他无数次爬上简单的脚手架,深陷的一只脚,是他用力蹬地,支撑身体向上的一只;潜移的一只脚印,便是他离开地面让身体更接近壁画,更接近历史的那一只脚。那个简单的脚手架板,曾是他疲惫时昏昏欲睡的床,他有时顾不得出洞去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在饥饿和半饥饿,疲劳和半疲劳中,倾心于他热爱的这一幅幅壁画。看着壁画残缺的部分,他感到惋惜的痛心。有时他想,自己要用笔蘸着身体里的一腔热血,绘画和临摹,他想用最快的时间和速度来拯救这些正在慢慢逝去的艺术宝藏。

  经过长达15年的“面壁”,杨晓东已抢救性地临摹完成了127窟《西方净土变》《子本生》《七佛图》《萨垂那舍身饲虎》《东王公西王母遨游太空》《涅槃经变》和《维摩经变》以及135窟的北魏时期的《一佛二菩萨》等上百平方米经典画作,其中10平方米以上的宏篇巨制达7幅。很多专家学者在看到他的画时禁不住赞叹:“能从如此残破不清的壁画中整理出如此完整的图画,实属不易,这简直是对中国美术史的巨大贡献!”

  十五年对于历史很短暂,但对于一个人的生命历程,却不是一个可以估算得了重量和行程的时间段。十五年中,每回在127窟中临摹壁画时,杨晓东都要一遍一遍回头看窟顶西面的“萨垂那太子舍身饲虎”的壁画。壁画中说萨垂那太子在深山偶遇濒临饿死的一只母虎和七只幼虎,为救虎命,太子从山上跳下摔死于虎前,被虎吃掉,虎得救了。杨晓东常常被这幅画中舍生取义的精神感动着。艰辛的十五年,对他来说何尝不是漫长苦行僧的岁月,而他也用一种“舍身饲虎”的精神,为抢救珍稀的壁画,将手中的笔变换成追赶时间的脚步,争分夺秒的与时间赛跑。他足下每走一步的脚印熠熠光辉,在历史的大路上,留下一串弥足珍贵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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