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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拾麦穗的娘(摄影/长征 小字/晰子)

2022-01-01抒情散文冷晰子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6:30 编辑

长征说他拍了村庄。我央求:给我看看吧,我已经很久没有看看村庄了。长征是个明白我的人。就像,我跟他说莫名其妙的话,说花朵谢了么?说怕花朵太红了,说对太红的……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6:30 编辑 <br /><br />

长征说他拍了村庄。

我央求:给我看看吧,我已经很久没有看看村庄了。

长征是个明白我的人。就像,我跟他说莫名其妙的话,说花朵谢了么?说怕花朵太红了,说对太红的花朵有恐惧感。就像,我跟长征开玩笑说我想去他那住一阵子。长征答:好吧,让你跟娘在一起。他知道我喜欢跟老人在一起,冷寒的冬,盘腿在炕上,炎热的夏,摇着蒲扇纳凉在土墙围起的小院枣树下,听老人讲故事。村庄里的故事。

其实,这一问一答,是奢望。当生命已经不再纯粹和简单。无论我们怎样地努力,生命依旧在慢慢复杂,相互牵缠,在各种各样的关系里纠结不清。若茧,越结越厚,直至把我们严严实实地缠在里面。也许有一天会化茧为蝶。可,蝶和青虫,已是两世相隔,一个前生,一个今世。

长征说:让你看看娘吧。然后,给我发来几张照片。说:看看娘在做什么?

打开照片的一刻,热泪刹那盈眶。照片上,是娘,拾麦穗的娘。是长征的娘,也是我的娘,更是很多很多如我们般在外浪迹的游子的娘。在刚刚收割后只剩下齐刷刷麦苗茬子的麦田的中央,那么安详。

长征不是摄影家。画面,却拍得那么静谧:青白的天空高远渺阔,有纤细的麻雀曾停留过的电线伸展向杳远。暖黄的麦田一望无垠,不远处,一片林,深绿的林。有风,树梢无一例外地朝向一个方位,娘弯下去的身子,也面向这个方位------是不是,儿女足音的濒临会从这个方向越来越近呢?和风声一起?娘,想要在最稳妥的位置聆听?

大大的画面,娘,在收割后被车轱辘碾得东倒西歪地麦茬中央,很小,小到可以忽略了她的存在,就像,大大中国版图上某个村庄,一个看不到的点。然,这张图上,我只看到娘。如同,再大的版图,我只看得见故乡。

娘深深地弯着腰,和生她养她的泥土无比亲近。跟随了娘一生,装着几枚麦穗的娘的柳条筐,在娘的右边,和娘,相依相偎,寸步不离。娘的白羊肚巾,亲密地缠在娘的头上。如果娘进城,肯定,也会带着这白羊肚巾。就如同,去年,我的亲娘,遥遥地从大南方跑到大西北来看我,依旧将她的苗族丝帕每天早晨,缠了一圈又一圈。挽着娘的手上街,跟娘商量,摘了丝帕吧,娘说:摘了感觉头上冷。给娘买了城市老人最时新的帽子,娘说:戴着不舒服。坚持每天早晨一起床,梳好头,把黑色的苗族丝帕缠了一圈又一圈,缠成了城市中一道别致的风景。

画面中,娘的左胳膊缠着绷带,我问长征:怎么弄成这样的?长征说:摔的。再问:怎么摔的,长征说:娘追她的羊。

我心疼娘,不管不顾地责备长征:“你这个儿子怎么当的?”

长征委屈:“当时我不在娘身边。”

“不在娘身边也是你的错。”

长征无奈:“好好好,我的错。”再委屈地辩解:“娘不听,就像拾麦穗,村子里已经没有人拾麦穗了,娘非拾。”

我怨长征:你不懂得娘。

拾麦穗,对娘来说,并不是在乎那点麦穗能做什么。而是娘的快乐所在。娘怕麦穗们流落荒野。娘觉得能把麦穗像唤鸡崽一样的唤回家,娘觉得踏实,安心。

就像,我跟远在土家山寨的娘说过很多次:田里的活计不要做了,你和爹,年纪都大了。可娘不听,依旧把田地伺弄得像孩子。
娘的身后,是整个村庄呐。

娘的身板,因为有村庄可以依靠,挺得笔直。村庄里,有娘栖身了半辈子的老屋,有和娘亲密无间的鸡鸭和羊群。它们,喜欢和娘在开满野花的山坡上追逐嬉戏, 喜欢和娘在薄薄的林间玩捉迷藏。它们,是娘的希望,娘疼它们胜过疼自己,无微不至地照料它们的饮食起居。即使,因为羊,娘的胳膊摔伤了,娘的心里,从就没有怪过羊。它们欢快的叫声,是娘听过的最动听的音乐,娘一生的舞步,都在这些音乐里。

院子里,有娘的柴草堆,垛得又高又结实;房前屋后,有娘的菜园,菜园是娘的画板,娘将一生所见所调的颜色,参差有序地泼洒在画布上,娘,用她一生的热情渲染这幅画,任何高明的画家和娘的这副画相比,无论画面,无论情感的投入,都只是冰山一角。

娘年轻的时候,也向往过外面的世界,向往迈过门前的那条小河,走向村口的大道,城市的诱惑,迷乱了娘年轻的心,城市街头的流行音乐快慢舞曲,扰乱了娘的舞步,城市比星星还亮还密的灯盏,酡醉了娘美丽的青春颜容。可是,沉甸甸的麦穗,拽着娘走过麦田的脚步,河边的柳枝依依地拉着娘的手,还有,娘的鸡鸭和羊群,列队在田埂。娘在走向大道的村口停下脚步,回眸中,四儿站在羊群的后面,垂着手中的柳条鞭,刚刚刮破的裤管,耷拉着布片。娘的眼泪,迅疾地落下来,返身飞奔,抱起四儿,领着她的鸡鸭和羊群,回到村庄。

麦穗在娘的身后,涌着快乐的浪花。

外面的世界再好,可是,没有村庄,也没有麦穗在阳光下,和清风热烈地相拥起舞。

娘在老屋温柔的注目地安静下来,四儿的裤管上,多了一只小白兔。鸡鸭和羊群,在蛐蛐们有节奏的乐曲里睡了。娘搬了一把老藤椅,坐在月光下的院子里,轻轻拍着数星星的四儿,哼着催眠曲。
麦穗们窃窃地商量着:明天,要如何给娘一个沉甸甸的惊喜。

流年似水,从岁月的肩头淌过。洗白了娘的青丝。

白发的娘,弯腰拾着麦穗。
村庄在原地。
河流静静地淌过黄土,泥沙俱净。娘眼睛里的天空,一生,青白纯净,杳阔高远。

晰子
2009.6.28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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