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温暖

　　冬日温暖
　　风中的气息添了力度，寒意渐浓。我走在楼群间，似乎成了风中那片轻飘的落叶，瑟瑟的，寒意遍布了身体的四肢百骸。身上穿着的那件不太厚的棉服，适度地保持了我的体形，虽然这体形一样是丰腴的，毫无纤巧可言。我却不得不以我的寒瑟做代价来置换。站在风中，我一点都不优雅地大声咳嗽，感觉像是要把胸腔里的一切都咳出来才会舒服些。这是每个冬日我都要经历的一次小小考验，已经习以为常。
　　街的转角处，一个卖红薯的吸引了我的目光。我走过去，蹲下，拿着他递过来的塑料袋，往里面装了几块儿。那么多的红薯，被倒在地上，满脸土色，平实得不值一提。但我知道，它们是红心的，蒸熟去皮，它的肉又甜又滑。热热地捧在手上，冬的凛冽自然就退避三舍了。也可以做红薯粥，适当加几颗冰糖，爽滑甜蜜，是让人留恋的早餐。他称完后把袋子递到我手里，在接过袋子的一刹那，我看到了他的手，短，粗糙，可我知道，这样的一双手暗含力量，也暗蕴温暖。
　　回头看看这冬日的城市——灰暗的楼群，失了绿意的街心花园，在渐暗的暮色里，显得如此枯败，让人意兴索然。如果是在农村，在这样严寒的冬日，什么也不用做，躲在被柴烘得热热的土炕上，该是多么温暖。那种温暖为生命涂上了一生的底色，再走，也寒凉不到阴冷的深渊里去。
　　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乡下，回到了我的老屋。树叶是秋后拾回来的。姥爷赶着毛驴车，从村南的树林里拾回那么多枯枝败叶，为家里堆了一座树叶山。高高的一垛，烧到来年春天，还会有好多。直到过夏的时候，这些没有烧完的树叶，被雨沤成了黑黑的颜色，踩上去软软的。母亲在园子里挖好菜畦，用簸箕端回一些这样的黑土，薄薄地覆在菜籽上。左邻右舍那些养了盆花儿的婶子大娘们，时常会对母亲说，端你家里两锹土啊。她们说，用这样的土养花，最好！
　　我是不怎么关心这些的，小孩子的心性总是贪玩儿。只要姥爷愿意带我去拾树叶，就会很开心。我像那些在林中沙地上随处乱跑的蜥蜴，刺猬，野兔一样，撒个欢儿就找不到个人影了。姥爷哄我捡一些细小的枯枝，然后很高兴地夸我，这时侯我就忘了疯跑了，像个小大人儿似的，有模有样儿地做起活来。姥爷去拾柴的时候，偶尔会捡回被兔子套儿套住的野兔，回到家，他就会高声喊我，梅，快出来看，姥爷给你捡回好东西了。姥爷这样一喊，我必定箭一样蹿出屋，唯恐慢个一步半步的，被母亲或者弟弟抢了先。野兔皮上的毛很厚很密，父亲把它晒干，然后用它做成耳包儿，寒风刺骨的冬日，有它护着耳朵，暖得很，不会生冻疮。至于兔肉，父亲会把它卸开，放在凉水中泡上一个晚上，到了第二天，就可以吃一顿肥美的炖兔肉了。姥爷说，他还看到过野鸡，就是长着可以给唱戏的人当瓴子用的好看的长尾巴的那种雉鸡。我多么想亲自看一看呀，只是，它们总与我缘悭一面。
　　特别冷的日子，姥爷就不出去了。他把自己粗糙的大手吞（读四声）到两个袖子里，横抱在胸前，去门外阳光充足的地方晒暖儿。如果遇上卖凉糕的，姥爷就会喊住他，与那个卖凉糕的人拼掷骰子，其实输赢都要给钱的，只不过，赢了的话，会额外多给几块儿凉糕罢了。我站在旁边，兴味盎然地跟着大喊大叫，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恨不得自己也能大显身手，跟人家比试一下高低。可惜，这样的机会，我总是争取不来。我也不在乎争不争得来，有凉糕吃就好了。一块儿接一块儿的，放进嘴里，又软又糯，又凉又甜。在我，实在是百吃不厌的美味。
　　清少纳言在《枕草子》中写：冬天是早晨最好。在下了雪的时候可以不必说了，有时只是雪白地下了霜，或者就是没有霜雪但也觉得很冷的天气，赶快生起火来，拿了炭到处分送，很有点冬天的模样。我也喜欢这样生起火来的时刻，而对于我，冬天实在是黄昏更好些。走在路上，家家的房上都窜起了炊烟。倘若没有风，那烟便那样轻轻的飘开去了，到处都是空旷的样子。 落净了叶子的树，乡间的土路坑坑洼洼，连狗的叫声也稀寡起来，孩子们早早就猫进屋子中去了，不肯在房前屋后疯跑。即使有走在街上的人，也都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少言寡语。但这时候的屋内，却是热气腾腾的，人间的所有美好，原本就是这样简单，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得以彼此携了手温暖彼此，已经足够。
　　第二天早上，赖着暖和的被窝儿不肯起。直到日上三竿了，才懒洋洋地坐起来，把焐在炕头儿的棉裤棉袄罩在身上，忙不迭地爬到窗台边，看窗上晶莹剔透的冰花儿。一夜之间，不知道谁的妙手，绘出了如此精巧别致的美丽。一片叶子， 一只鸟，一朵花，看起来毫无章法，却又似乎暗藏秩序，不知道什么样睿智的人，才能参透这些神秘的布局。走进去，是不是会抵达传说中的魔幻世界？我伸出手指，轻轻放在这些冰花儿上，不一会儿，再抬起手指时，那里就会留下一个不规则的椭圆。我眯着眼向外望，院子里，父亲又劈了好多柴了。
　　今天已经是小雪，节气总是这样不紧不慢地来到我们身边的。下午的时候，天空中居然看到了雪花的身影，一片一片一片，碎羽一般，歇在我们的发际肩头。倒像是为了应景，还没如何，就停了步子。只是空气中的冷，湿淋淋的，加重了分量。那个穿了一身粉红衣服的小娃娃，跑到我身边说，阿姨，今天是小雪了。是呀，今天是小雪了。然后是大雪，冬至，小寒，大寒。一年四季，再次轮回。走过去，就是下一年的立春了。
　　孩子们玩得依然热火朝天，雪的到来，更添了他们的兴致，他们开始热烈地讨论起堆雪人打雪仗的事情来了。对于他们来说，玩儿才是最重要的，耽误不得。至于其他的寒呀，冷呀，那是妈妈需要抵挡的事，与他们无关。
　　轻轻的把房门在背后阖拢的一刹那，扑面而来的是一室的温暖。晚饭时，我蒸了红薯，炖了酸菜粉丝肉。在蒸腾的热气里，我闻到了日子散发出来的绵厚的香。我所要深深感激的，我所要无比珍惜的，不也正是这生活深处所氤氲出来的香及温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