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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杀年猪

2022-01-01叙事散文芬芳五月菊
杀年猪除了婚丧嫁娶这些大事,农村最盛大最隆重的事恐怕就是杀年猪了。每年进入农历冬月,庄稼都收回来了,土地暂时也休眠一段时间,农妇们便结伴上山拾柴禾,柴禾在门前堆得有小山高,足够整个冬天烧了。她们便又赶着牛车,带着干粮和水壶,上山去搂草,经霜……

杀年猪
除了婚丧嫁娶这些大事,农村最盛大最隆重的事恐怕就是杀年猪了。 每年进入农历冬月,庄稼都收回来了,土地暂时也休眠一段时间,农妇们便结伴上山拾柴禾,柴禾在门前堆得有小山高,足够整个冬天烧了。她们便又赶着牛车,带着干粮和水壶,上山去搂草,经霜的松树,落下厚厚的松针,农妇们挥舞的筢子,劳累一天搂了一大车,肚子也饿了,农妇们披着夕阳的余晖吆喝着牛下山来。把松针堆在场院里,这是猪牛们冬天的棉被。随时扔点给猪牛,它们暖暖地舒服地躺在上面,可以美美地做做梦,谈谈情。心情好,吃嘛嘛香,于是那膘就蹭蹭地长厚。男人们从从城里、从矿山回来了,带回一年的辛苦钱,带回给老婆孩子父母买的衣物,乐呵呵地一副衣锦还乡的摸样,小孩也放假了,于是农妇们开始磨豆腐、做耳块、压面条,一切准备好,最后就是杀年猪了。 年猪不是随便哪一天都能杀的,得选个吉日,还要排除家里每个人的属相,譬如我妈妈属羊,我父亲属龙,那就要排除农历羊和龙这两个日子了。小孩子最激动,从父母那里得知要杀猪的消息,逢人就骄傲地挺挺胸脯,响亮地告诉别人:“我家要杀猪了!”村里的小伙伴们很快就全知道了。于是没杀猪的人家,小孩子就闹开了,“谁谁家都杀猪了,我们家咋还不杀啊?”再加上点眼泪和哭声,于是村里接二连三就杀了。 怎样把猪绑到案桌上是一件费力的事。我小时候每年都要看很多个杀猪的场面,心里充满恐惧,但仍然乐此不疲。先把猪从圈里放出来,挠挠猪的肚皮,猪觉得这亲昵的抓挠痒痒的很受用,便放松了对主人的警惕,也忽视了对身边几个壮汉的怀疑,乖乖地半躺下来。有人趁机拿一根绳子套住一只后脚,五六个壮汉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各抓一个部分,鬃毛、四肢、耳朵,齐叫一声“上”,一齐用劲就把猪弄到案板上了。猪这时候才发觉上当,使劲踢腾,妄图临阵逃脱,但为时已晚。如果遇到性情爆烈的猪,就要先下绳套,从猪圈顶上放下打了活结的绳子,套住它的脖子,往上一提,绳结一紧,下面的人打开圈门,七手八脚就搞定了。 杀猪的时候猪头得对着大门,这是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杀猪匠拿一根绳子横绑住猪的嘴巴,猪被钳制,动弹不得,仍不忘做垂死挣扎。猪长一声短一声地吼叫。杀猪匠提着长长的锋利的杀猪刀,威风凛凛地站在案桌旁,用手试试刀锋,小孩们都偏着脑袋崇拜地看着他,他猛地一伸手,猪发出一声惨烈的悠长的叫声,小孩们才把视线从他脸上转移到猪身上,发现那刀子已经捅进猪的脖颈了。早有一个人抬了盛着辣椒(接血的时候赶紧搅拌,让血灌进切断的辣椒里,可以贮藏起来慢慢吃,叫血辣子)、豆腐(豆腐拌猪血灌进洗净的肠子里,像装香肠一样,叫血肠)的盆子去接猪血,鲜红的热气腾腾的血哗哗地淌在盆里。猪的叫声逐渐由大到小,由小到弱,最后消失。血淌得差不多时,杀猪匠就拿一个包谷棒塞进去堵住刀口。 胸腔里还有淤积的血叫曹旺,舀出来过一会就像豆腐一样成型,放锅里煮煮就可以切片炒了。如果曹旺多,浓稠,则预示着人家财运好,主人会乐呵呵地笑;如果曹旺少、颜色淡,主人的脸多半都会由晴转阴,并在心里暗自祷告。

杀猪匠的刀杀进去的同时,主人就赶紧把早准备好的一份纸钱焚在案桌前,嘴巴里叨叨着“超生,超生”,这大概是因为人们要杀猪,又心有愧疚,于是给猪焚一份纸钱,希望它快快超生。小时候我看着大人做这一切,心想:要是它下辈子还超生成一头猪呢,不是还摆脱不了被杀的命运吗?所以我希望它超生成人或者树什么的,总之不要是猪就行了。我对猪的怜悯仅此而已。因为从把这头猪买到家来,我就知道它的命运,它的未来。我给它拔草,给它喂食,都是冲一个目的,就是它快快长大,长肥,然后杀了我们就有肉吃了。 我的女儿没受过这样的教育,她没有觉得猪只有奔死这个命运,所以我第一次带她到老家看杀猪的场面,当看到杀猪匠的刀捅进猪的脖子时,我女儿突然大叫,它的尖叫盖过了猪的,她吓得蒙住眼睛奔跑开,带着哭腔说“太残忍了”,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拒绝吃肉。我也受了惊吓,我突然意识到这是因为文化差异,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猪是要被杀的,我们就是要吃它的肉,所以面对杀猪,大部分农村的孩子都能坦然面对,而我女儿没有接受过这种教育,她觉得那是在残害生命,甚至是谋杀。以后我再也不敢带她到任何屠杀动物的场所了。 猪的叫声消失后,再把猪抬到早已烧得滚烫的一大锅水里烫,烫过之后刮毛,刮毛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几个人各自拿着一把菜刀,刷刷刷地刮。虽然是冬天,但在熊熊燃烧的锅洞旁,一会就有汗珠顺着刮猪的汉子们脸颊淌下来。毛刮干净后,就开肠剖肚了,看到肥肥的膘,饱满的火腿,厚厚的五花肉,主人家笑得合不拢嘴,一年的油和肉就有指望了。 冒着热气的滋嫩的肉割下一大块,紫红的新鲜的猪肝也割下一叶,切碎,爆炒,上桌,佐以一些杂菜,中饭随便吃点,丰盛的大餐得等晚上。男人们把肉抬进家门,工作暂时告一个段落,等晚上肉彻底凉透再腌制,炼油。于是一伙人坐在火塘边抽烟,天南海北神吹海侃。女人们的活才刚开始,吃过中饭,伺候完鸡鸭,就开始准备晚餐了。村里德高望重的人要请,平时要好的要请,对自己有恩的要请,离得不太远的亲戚也要请,盘点一下,两三桌总有吧,要让人家吃得快快乐乐、舒舒服服。一个人做不过来,没事,妯娌、姑子、要好的姐妹都可以叫来帮忙。 五花肉煮上了,这是重头菜,杀猪嘛,当然得让人家畅快地吃肉了,切得四四方方的五花肉煮一大锅,叫墩子肉。打个蘸水,对于干体力活的农村人来说,那是无上的美味,是体力增强的源头。肥的冒油的,白白嫩嫩的五花肉,一口下去,满嘴流油,才是上好的肉。原来村里有个我们叫老祖的人,据说能吃一大海碗肥肉,在生产队时背过三百多斤重的东西。排骨炖萝卜或者炖藕。油盐酱醋、葱花、蒜末、草果、八角,花椒,辣子全准备好,锅碗瓢盆砰砰嘭嘭、煎炸炒烙,妇女们使出浑身解数,盼的就是大老爷们夸个好。 客人来了,大家热情地打着招呼,说着客套话。菜上齐了,五花肉、小炒肉,排骨、猪血炒酸菜、血辣子炒青蒜、大葱炒猪肝、干辣椒炒猪心、青蒜炒腰花……杀猪饭嘛,主菜都来自这头猪。豆花、南瓜、番茄炖豆腐,肉汤煮豆芽,炸洋芋片,麻辣洋芋,韭菜根,都是自家地里的产物,虽然素朴,倒也爽口。一屋子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是人。斟满酒,倒上饮料,开吃!主妇是不吃的,站着伺候,眼睛在各桌之间来回逡巡,看缺什么菜赶紧补上,谁的碗空了,立刻添饭添菜,人们吃的热火朝天,她忙得不亦乐乎,还满面春风。 筵席进行多时,终于结束了,主妇捶着酸痛的背,添一碗饭,三下五除二吃了,开始洗涮。男人们的聊天也告一个段落了,站起身来切油炼油,有经验的去腌肉,腌肉也是体力活,盐巴要使劲搓才能被肉吸收,特别是名扬天下的宣威火腿,盐巴放得过多,太咸,味道不好;如果放得不够,火腿则会变味,所以要放得恰到好处。腌制的人是全身心的投入,主人喜滋滋地盼着年后晾干了水分送给城里的亲戚,或者背到街上,换来几张钞票供孩子们上学。自己是很少舍得吃火腿的。他们所吃到的火腿大多是前腿。不一会儿,全部搓了盐,抬到一口大锅里,腌十几天,捞起来用绳子挂好,就成腊肉了。要吃的时候割一块来炒或煮,那味道和新鲜的又不一样。 肉腌好了,油也炼完了,一罐罐白生生的猪油,可是要吃一年的啊,主妇看着欣慰地笑了。最后再把油渣拌上酥豆,盛给大家当夜点吃,年猪饭才算彻底结束。这酥豆拌油渣也是我们家乡的特色菜。先挑上好的大豆,泡活,晾干,炒熟,再用来拌油渣,香脆可口,余味无穷。 想起遥远的过去,一年到头吃不到几次肉,所以每年杀猪都感觉那顿肉还吃不够,晚上不论熬夜到几点,都要等着再吃油渣。那味道一辈子都记得,可是现在叫我吃一块都没法下咽。过去杀一头猪要卖一半到食品组,由于缺少粮食喂猪,猪本来就小,还要招待村里人吃一顿,已经所剩无几了,那肉只有留待贵客来的时候才舍得炒一点。现在好了,杀一头猪少说也有三百斤,还有四五百斤的,有些家还杀两三头,加上平时也会买点新鲜的猪肉牛肉什么的,一年的肉绰绰有余,想吃就吃。 有两年没到农村吃过杀猪饭了吧,今年一定要去吃一次。那刚割下来的冒着热气的肉,炒出来嫩嫩的、香香的,远近闻名的宣威小炒啊,流口水了……
[ 本帖最后由 芬芳五月菊 于 2010-7-20 21:5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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