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渐渐熄灭

　　　　　　　　　　　　　　　　　　火光渐渐熄灭


　　在温暖的想象里，冥想的触须仿佛爬上夏日墙头的藤蔓。太阳的光热烈着，像有声响发出来。我坐在古旧的一张椅子上，窗外飘来的气息，有野花糜烂的味道，仿佛从地下深层翻晒出来。我想到火焰，那浓烈的消融物资的味道，以及被焚烧之后，渐渐熄灭的光芒。所有的在后来，都变成了一种回忆的时空，被逐渐熄灭的过程填充着。

　　出门是朝西的路上，田野边柴草烧起来的火，诡异的披头散发的红色火苗，在四周回复黑暗时，常常显现出无边的深黑恐怖。一个人在成长抵御经历的损伤。哭泣的人，爱不所得，贫苦的人，存活艰辛。诸多的午后，像燃烧生命的血液，朝着前方奔跑和呼喊的道路上，终于可以放慢脚步，感觉生命燃烧速度的舒缓。甚至可以听到滴落的水在地面上，轻然发出敲击声。而你，便可以从容地看着微光的消散，缓缓地进入睡眠和幻想。

从柴草的躯体上冒出来的火光，回归寂灭、安宁。这时候，回味仿佛永生的一种幻觉。意念中，干裂的柴草变成灰烬，灵魂在黑夜生成，四处游荡。一方面我觉察到：消失了才能生成，存在永远只能是存在的样子，另一方面喜悦和悲伤不能不尾随而至。在那儿，我看过一个小姑娘黑红的脸，她黑宝石的眼睛。她像一株可以到处奔跑的庄稼，给人产生许多想象。在那儿，也看到了一种大火突如其来之后，一个人的生命在火中的消亡。

生命的柴草，在人生的经历中越来越多，渐渐熄灭之后，各种灰烬积淀在身体里眼睛里，常有无法避免的偏执经验以及被遮蔽的一条灰暗巷道。那里弥散着烟雾，只有时间的导引，却有着辨别的难度。多年之后，我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寡居生活。他居住的地方像个花园，室内到处陈列着大量的书。有一些经典的书，我相信很多他是从来不看的。当年受文字的蛊惑，在美的炫目的文字间，他体会写文字的人和自己所看到的女人的情景。而他爱讲一个少年看到一个女人胴体最初的惊诧和迷惑。那仿佛让他看到了自己的爱情，实质上他到底懂不懂爱情呢？他总爱到灰烬里，寻找自己看到的结局，这到真的让人迷惘了。他形容自己的感觉，总说那个最初的女人像一团火焰，在他脑海里燃烧着，熄灭着，看到最后，一切到是都在灰烬里，腐化而成为一堆泥土。

那段时间他就那样糜烂而坠落，他用做生意赚来的钱和一个又一个的女人周旋在床第之间，每次过后，他总要感叹，女人太容易被他迷惑，他看不起那些和他轻易上床的女人，乐此不惫和她们进行着性的游戏，他说他从不说爱这些女人，也不承诺会娶她们。这样的女人，他无法去爱她们。除了爱之外，人生就是这样的游戏，而他又在这样的游戏中奢望着自己的爱。其实，他内心已经没有了爱的能力。

　　多么悲凉啊。除了欢乐，他还能相信什么呢？就像人生转瞬消失的火焰，他又能寻找到什么呢？然而他总爱讲那些熄灭在自己内心的火焰的感觉，当他讲着的时候，美好和欲望渐渐地变成了一种游戏的味道。那些放置在他房间的各种精美的工艺品和花花绿绿的书，到处弥漫着陈腐的气息，而看起来眼前的这些东西都像人生出场的道具了。

　　在那样的场合，他没有了女人的概念。就像所有的妇女不能被成为女人一样，他心目当中也没有了女人的概念。在冬夜的一间房屋听擂鼓的响声，整个城市都像从破浪的水上颠簸出来，我漂浮在这个城市的脚印也在喧哗中，像被火光烧着一样，蹦跳着，那种不知疲倦的疼痛也显而易见。我早已深深地被埋没在一个独自的角落，拒绝了骚乱。有一人说：谁又能说清他的幸与不幸呢？然而，他还能虚伪地谈论爱，以这个为借口，为他的人生经验，从这里来说，他的真实也是寻找过程的真实。我想象他当年该是怎么怀着美好的幻想一怒之下辞职离开家乡，独自闯荡世界，而这世界最终留给他的却已背离了当初。

　　冬天，在烤着炉火旁，再不想去寒冷的街上溜达，就像那些中午和晚上，那些单身俱乐部的人，总要叫一些别的朋友进入他们的圈子。他们在热气腾腾的酒席间谈论重新遇到的艳遇，在谈论女人的风骚与漂亮。这个永远散发着暧昧气息的话题，在他们的烟波和嘴巴间缭绕着生命的袅袅青烟。他们在内心的火焰在之后漫漫地熄灭，剩下对往事迷惘的一张脸，那上面有着颓废的泪水和悲伤。终于，在酒宴的尾声中，有人转身离去。那群人，来不及咂摸出味道，又有了下一次的开始。又有一堆柴草已经点燃着了。

　　我的旅行，走在飘摇的一条火线上，轻慢舞着的火焰之上，熄灭着人生过程，将一件件美妙的感觉更改成一片废墟和沙漠。每一次看那场人生火焰熄灭的过程，都会感觉到疼痛，就连朝前奔跑的动作都有往事镣铐所累。随后而来，会有行走的陌生感，将自己孤绝地放置在一个似乎安全的空间内，冥想中有着恬淡而寂寞的自由。我背后大片旷野之地，有几座城池，像一场场的战乱，被迷雾遮挡着。每一个城堡里的人，都在用探测的灯光照向这个世界的外部。我看到有灰烬的地方，像一种深黑的陷阱，一直在太阳照不见的地方，摇摇欲坠。

　　一个人像一株简单生长在墙角的植物，另一个人在潮湿的雨季，被各种密植草花分割着。无论在哪个地方，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燃烧自己。而你到底在那些火光渐渐熄灭的过程中，看到了什么呢？没有任何声音来回复这个答案，沉默仿佛千古之谜。又想起那个冬天，在朋友那个宽大的房间中间，一群人聚集着。那团柴火的火光在一点点消没。灯光显得明亮起来，兀自发着白光。坐在椅子上的人，在音乐的节奏里，浑然忘了一切，仿佛那里只有一团弥散的悲伤，他的脸上布满了灰烬。而我坐在光的一侧，仿佛在等着他脸上的灰烬飘散，时间重新到来。我仿佛看到，灼热的火焰散后，清寂的旷野上，天空飘着的淡然的云朵，带走许多人的仓皇面色。在下一轮火光的消失之前，他们也许会忘记了许多事情。

　　　　　　　　　　　　　　　　　　　　2009-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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