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屋

木祥 　　老房子有三“路”，中间一路做堂屋，旁边两路住人。中间的堂屋三家人共用，旁边的两路房子共分成了六间小屋子，我家分得两间。我家的两间屋子中，父亲住一间，父亲赶马出门，他的那间屋子也由他自己锁着。从我懂事起，连母亲也从来没有进过父亲的那间小屋。父亲的小屋让人觉得神秘莫测。我和母亲，还有姐姐住在一间小屋子里。屋子很小，刚好可以摆两张床，剩下的地方，又摆了一张木柜，所以显得拥挤不堪。整个屋子只有一个方圆一市尺的小窗，屋子里光线不好，空气很不好。屋子里常常是一片漆黑。那时候没有电灯，经常用煤油灯，用松明点火照明，整个屋子的墙壁全被薰黑了。很多时候，家里的人都出去干活去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呆在小房间里。我一个人在家，母亲怕我被蚊子叮咬，就烧一些豆杆，青蒿薰蚊子。整个屋子里都被浓厚的烟雾笼罩着，我就把头焐在被子里去。

　　小房间里老鼠很多，屋子里没有了动静，它们就跑出洞来叫唤。听到老鼠叫，我就大声喊着吓唬，但连老鼠都好象知道我是小孩子，一点也不怕我，大摇大摆地从屋子里走过。我自小就对老鼠十分畏惧，从此不敢一个人在家。母亲说，老鼠怕什么，你不会打它们？我不敢打老鼠。后来，母亲就找几个小孩子来和我作伴，都是母亲的老姊妹们的孩子和马帮家的孩子。经常和我一起在小屋子里的，都是比我大一些的小女孩，她们都知道一些故事，我们睡在床上，她们就轮流着讲故事听。她们讲的故事大多数是从自己家里的赶马人那里批发来的，都是一些鬼怪故事，象“蜈蚣虫”，“老变婆”这些，说有的鬼没有下巴，有的鬼长着撩牙，听起来非常吓人，讲得连她们自己也害怕起来，整个晚上都不敢出小屋子的门。 　　这些女孩当中，有个叫“神秀”的，好象年龄稍稍大一点，脸红红的，睡在床上，常常不断地轻轻咳嗽。“神秀”家里也经常没有大人在家，他的母亲常要出夜工，父亲赶马，一年没有多少时间在家里。我听有些大男孩说“神秀”不会“发体”（后来我才知道，女孩不长乳房叫不发体），大姑娘了，还瘦丁丁的。那时候我不懂事，觉得十分奇怪和神秘。后来长大了，才知道“神秀”是得了肺结核病的，怪不得那么不断地咳嗽了。后来，神秀还是结了婚，她结婚的时候，病好象是轻了一些，人也胖了许多，大家都说“神秀”还是“发体”了。结婚的时候我还去神秀家看了“新姑娘”，还到她的洞房里去“打喜”。但神秀结婚后生了个孩子就死了。她的丈夫是我的一个远房堂哥，经常背着神秀生的孩子去看露天电影，面带着笑容，一点也看不出伤心和难过。我现在都还想得起他的音容笑貌，十分钦佩他的承受能力。 　　小屋子里还经常从墙洞里爬进蛇来，我们家老房子里的每一间屋都常有蛇来光顾。蛇进了房间，奶奶不准打，说蛇是“家神”，没有了“家神”，一家人怎么能“安”？奶奶常对我们说，她的屋子里又进去一条蛇了，还是条红蛇，抬着头看着她。奶奶说，她对着蛇作了一些祷告，作了一个揖，红蛇就点点头走了。奶奶一再强调说，见了蛇可不能打呀，特别是见了那条红蛇，就要多烧一点纸钱。奶奶是那么说，但我还是怕蛇，每当小屋里进来蛇，我就硬要母亲打死或者吓跑。母亲好象不怕蛇，她悄悄地从外面找了一把电筒来，用手电筒照蛇的眼睛，蛇就抬起了头。蛇抬头的时候，母亲就用一根棍子朝蛇的“七寸”打了下去，蛇弹跳一阵就死了。死了的蛇，母亲用一条麻袋放好，在奶奶出门去了的时候才丢了出去。
我住的那间小屋子上面，还有一个小楼。我一个人在家闲着没事的时候，我经常偷偷地跑到老房子的楼上去东张西望。老房子的楼上一般不让人上去，特别是女人在经期内，更是避讳上楼。楼上供着我家的菩萨和香台，还有观音娘娘的神象。奶奶经常偷偷地上楼为赶马的两个儿子祈祷，她的两个儿子都赶马走向了远方，她总是不甘心，她希望他们早日回到家里来。 　　我到老房子的楼上去总是鬼鬼祟祟，楼上一片漆黑，天阴的日子里，大白天还伸手不见五指。有时候会有一丝阳光从瓦缝里透进楼来，这时就可以看到供台上的菩萨，观音娘娘的神象。菩萨和神象虽然简单，但是总让人觉得恐怖。我在楼上吓得直冒汗，但是那楼上却对我有无比的诱惑力。我在楼上的纸箱里慌乱地找书看，我最爱看那些小人书。我在老房子的楼上找到的都是一些爱情书籍，现在我记得的是《孔雀东南飞》、《玉堂春》、《牛郎织女》… …这些书上的情节，小人书上人物的音容笑貌，到现在我都还清楚的记得。我在老房子的楼上找到了小人书，然后拿到小屋子里去看，我在孤独中过早地懂得了爱情，那时候我就会被书中的人物和情节感动得流泪。奶奶是一个思想十分保守的人，但是她不识字，她不知道楼上到底是些什么书，如果让她知道了书上的内容，她会毫不犹豫地把它们烧掉。我想，这些书籍多数是父亲叔叔和孃孃带上去的，奶奶的管教很难管住她的儿女们。 　　我上楼去，要经过幺娘住的楼梯间。房子紧张，幺娘就住在楼梯下面。幺娘的床上一年四季都笼着一个漆黑的蚊帐，我从来都不敢掀开看一眼，在我家里，幺娘也是一个很神秘的人，可以一天到晚不睡觉，从早到晚不停地干活，随时都叽叽咕咕地说话。其实，幺娘是一个终身未婚的老实人。幺娘不识数，有人伸三个指头问她，幺娘，伸出的指头有几个？幺娘当然说不清伸出的指头有几个，但她会反问说：“你说有几个呢？”人老实，却回答得很聪明。想起幺娘，我想说，世上的事，总是让人说不清楚。谁能想到，奶奶那样聪明，却生下了一个憨女儿，有的事，想躲也躲不了。幺娘从来都只帮我爷爷、我父亲和叔叔喂马。幺娘总是一边喂牲口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话，说她一天的所见所闻，也一边骂一些人。那时候，幺娘由奶奶管着，幺娘骂的人，又都是奶奶的那些仇人，她总是不分好坏地向着奶奶。奶奶总是要幺娘少说话，但幺娘真正说起话来，谁也挡不住，她说起一件事来，一定要说完才行。有一次，幺娘喂马，被牲口把一个脚指头踩烂了，一个夏天都发炎，整天血淋的。幺娘如今已经七十多岁了，和我家二婶家一起过日子。幺娘每天都起得很早，一起床就扫地，二婶家没有牲口了，她主要的任务是切猪草和推小磨，磨猪饲料。
[ 本帖最后由 木祥 于 2009-6-17 08:5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