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的爱情

前两天，表姐家娶儿子媳妇，我和妻子去喝喜酒。车子在崎岖的山间公路上颠簸了两个多小时，才到达这个隐藏在大山深处的小山村。这是我第二次来表姐家。第一次是在三十多年前，表姐才跟她男人私奔到这块穷乡僻壤安家立业，只有十四五岁的我，是陪母亲来劝表姐“迷途知返”的。我们母子二人先是换了两次车，又翻山越岭跋涉了一个多小时，到小山村时，已是夕阳西下，落日熔金的傍晚，我们走进一个破破烂烂的茅草房院落，迎接我们的只是表姐呆滞的表情和她那男人冷淡的语气和警惕的目光……

表姐的爱情，对我来讲多少是有些神秘意味的，至今我都有许多未解之谜。三十多年前，正值青春妙龄，婷婷玉立，貌若天仙的表姐，是小城出名的美人儿，正如一首山歌中唱的：崖上鲜花千万朵，她就是那最鲜艳的一朵。就是今天，岁月的流逝和生活的磨难，仍没有完全消磨殆尽表姐的“玉精神，花模样”，年逾半百，已是四个孩子母亲的她，还是那么红白烂灿，风姿绰约的，一颦一笑也依然显得那么妩媚动人。难怪当年，成天都有成群结队的“白马王子”围绕着表姐转。如果不是一个偶然的机会，让表姐邂逅上了她现在这个男人，从而引发出了一场不可救药的爱情，表姐也许就不会重蹈“红颜女子多薄命”的覆辙，让自己这朵人见人爱的鲜花插在了牛屎上。表姐的人生道路就会是另一番迷人的风景，她的生活就不会如此坎坷艰难，令人唏嘘不已，更不会成为姨妈一家心头挥之不去的遗憾和永远的伤痛。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的一天，和姨妈家相识的一位游走江湖的测命先生，带了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来姨妈家串门，这个身穿“柳叶衣”（须须柳柳的烂衣服）的来自遥远山村的男人，不仅生得黑瘦苍老，目斜貌陋，而且还因一场荒唐的“风波”蹲了两年大狱。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年方19岁的刚刚高中毕业在家待业的表姐，竟然与这个年长自己十几岁的才跨出牢门的“丑八怪”（姨妈语），一见钟情，不可思议地擦出了爱情火花。癞蛤蟆与白天鹅的爱情事件，理所当然地遭到姨妈全家的坚决反对，表姐却象吃了秤砣铁了心地死活要嫁给这个——除了一张“刮刮叫”的“鸭子嘴”外，拎哪壶哪壶都不开的男人。任凭父母使出浑身解数棒打鸳鸯，表姐都软硬不吃，始终痴情不改地狂爱“丑八怪”没商量，并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素来胆小听话的表姐竟然与“丑八怪”私奔了，他们连夜赶回了男子的老家——一个大山深处的小山村。为此，气得直吐血的姨爹姨妈，宣布与这个不争气的女儿彻底断绝子女关系。多年之后，随着几个小外孙的陆续出世，表姐和娘家的关系才在亲友的调解下逐渐缓和。但直到今天，已届耄耋之年的姨妈，对表姐这桩阴错阳差的婚姻仍然耿耿于怀，不满意之情溢于言表。当年我和母亲就是特意赶去小山村，对表姐作最后挽救工作的，不言而喻，我们的努力终于付之东流。记得第二天早上，我们怀着极其失望的无可奈何的心情，离开家徒四壁，用当地的话说，就是一石头砸进去都打不着一个坛坛罐罐的表姐家时，母亲难过得直落泪，我则坚定不移地以为；表姐一定会很快为她的这一拿自己的青春和命运开玩笑的冲动选择，追悔莫及的。

不料，一年过去了，尽管日子过得异常艰难困苦，尤其在青黄不接的五荒六月，全家人只能四处寻找山茅野菜充饥，表姐却与她男人相处得和和睦睦的，十年过去了，尽管其生活仍然没有多大改善，一家老小还是经常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表姐与她男人仍然表现得相亲相爱，不离不弃的，直到如今，弹指三十多年的岁月过去，尽管这个家庭的经济还是没能走上稍稍宽裕之路，我仍然没有得到表姐对她那不被人看好的婚姻，有丝毫懊悔的证据，因而我对表姐的感情历程和婚姻生活，仍然只能停留在一些不着边际的猜想上。

当年，含苞欲放，人艳如花的表姐不顾一切反对，甚至不惜牺牲父母亲情，义无反顾地将终身托付给那个穷得只剩下一张“鸭子嘴”的男人，为了这个难以为家人接受和世俗理解的爱情，表姐付出了昂贵的代价：由一个小城里娇嫩的天真浪漫少女，一夜变成了一个里里外外都要操劳的山村家庭主妇，忍受了大半生的生活煎熬和人生磨难。当回娘家的时候，目睹少女时代一起编织五彩缤纷的青春梦想的伙伴，一个个都家庭富足，衣食无忧，有的还拥有楼房轿车，难道表姐真的就从没有过一丝隐隐的后悔吗？特别是当参加同学聚会的时候，眼望昔日的同窗，大都事业有成，日子滋润，表姐会不会有一种天上地下的心理失落感呢？还有这些年来，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表姐究竟有没有过一点其它不怎么安分的内心活动和想法？

有人推测说，表姐之所以象吃了迷魂汤似地死心塌地嫁给这个“鸭子嘴”，心甘情愿地抛弃正频频向自己招手的锦绣前程，追随他在这个荒凉寂寞的小山村埋葬一辈子，如果不是由于被鬼摸着头，就是“鸭子嘴”太能说善骗了，还有人更是断言说，肯定是因为被其下着“相好药”，还言之凿凿地揭秘说，该男人家祖宗三代都有耍这种伎俩的斑斑劣迹。可再高超的骗子顶多能蒙骗一时啊，“相好药”则更纯属是无稽之谈。如今，在这个离婚之风四处蔓延，愈演愈烈的时代，看多了尘世间动不动就劳燕分飞的婚姻，我似乎对表姐的爱情有了一点理解。我想，不论是因鬼摸着头走火入魔也好，还是被花言巧语哄骗也罢，毕竟，他们牵手踏着泥泞，走过了风风雨雨的三十多年岁月，单凭这点，他们的结合也许就不能完全说是一场悲剧，即使是一个错误，也是一个美丽的错误。退一步讲，就算他们的结合是由于男方采取了某种不地道的手段——给女方下所谓的“相好药”，我也仍然以为，能够使爱情保鲜三十年的“相好药”，本身就是一个了不起的人间奇迹，尽管这一奇迹因其包含着某种不光彩的因素，难以令人心生温暖和感动，但能够经受住三十年的漫长考验，仍然还保持着这种相互守望和彼此疼惜的结果，即使难言美满，似乎也不应当受到过多的非难和指责了。

不错，表姐跟着这个自己当作心肝宝贝，别人却怎么看怎么别扭的男人，吃了太多的苦，遭受了数不清的罪，就是打拼到如今，她也似乎还是没有看到一点“象样的日子”的曙光。不过正如一位女作家所感悟的，嫁人就是嫁一种生活。既然命运让表姐选择了这么一个“夹皮沟”的穷光蛋作为自己的终身归宿，那么她也就是选择了这样一种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为衣为食终日劳”的清苦生活。倘若要怨，表姐也许就只能怨自己的命！

但表姐怨过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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