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保　爷

　　保爷不姓保，姓于。岁数也不大，才四十来岁。 　　之所以叫保爷，是他的父母怕养不大他，让菩萨来保佑他，是“菩萨保”。村里的孩子见了他会半喊半唱：“天保、地保、菩萨保，圈门开开把牛撒掉”。他常常要寻找了一根树枝或半块碎砖，吓唬这些调皮蛋。孩子们像一群受了惊吓的鸟，四散开来，逃的无影无踪。 　　在他二十几岁的时候，人们就当面叫他保爷，背后叫他老愚（于）或老榆（于）。之所以叫他保爷，是因为他辈份在村里确实大，排行在同岁人的爷爷辈里；叫他老愚是因为他做事动作迟缓，像上了年纪的人。 　　保爷又长的丑，身材矮小，人们说他就是那个电视里的武大郎嘛。有人就去细细比较，保爷的那张脸确实萎缩的如核桃一般。而他的那些牙，象是要突出的表现一下，往外翘的往外翘，朝里戳的朝里戳，全然尿不到一个壶里。保爷细胳膊细腿的，却穿了很不合身的宽宽大大的衣服。他走到哪里，人们的目光就走到哪里，笑声就响在哪里。 　　笑声来源于他的兄弟修房子，他去挨家挨户通知，人问什么时候立房子，他吐字不清地说“当（刚）亮亮，麻楚楚！”，以后传开来，人们总是要拿他开涮，说“保爷，什么时候立房子？”一个 问，旁边的另一个人就会拿腔捏调地说““当（刚）亮亮，麻楚楚！”保爷就紫涨了脸，骂一句粗话，愤愤地走开，人们越发得了意，响起来一大片笑声。 　　保爷唯一受人尊敬的时刻是过年。村子里过年，堂兄堂弟约到一块儿，三五成群要挨家挨户去拜年。这时候，人们就会给保爷弯腰作揖，说“保爷，年过的好着哩么？！”，保爷就会回一句：“全说你们要好哩。”但有一次，人们去他家拜年时炸开了锅。原来他将门神贴倒了。若是个“福”字门神倒还好，却偏偏贴了个“敬德、秦琼”的门神，头朝下脚朝上，一时传开，倒引得男女老少都要到他家门前走一遭。保爷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有个老鼠洞钻进去。以后，人们总在过年贴门神的时候半开玩笑的说：“看好了，不要把门神贴的头朝下脚朝上了！”。 　　保爷也许生下来就是个错误，有一些人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来到这个世界上就会一生的辛苦，一生的心酸，一生没有好日子过。 　　保爷爹妈死的走，一直和弟弟一家过活。弟弟是个草包，用农村的话来说“横的很”。三句不是好话，就会把保爷揍一顿，保爷就杀猪也似的大声嚎。保爷一嚎，邻居们就会到他家里数落他弟弟：“打，打啥哩，就不能好好说？再咋说也是你的个哥哩！”他弟弟却一脸不屑的神情，有时还会不耐烦的对来人说：“快悄悄的，你管我家事干啥。”来劝说的人就灰了脸走了。 　　保爷的可怜还在他吃饭和给庄稼浇水上。保爷在他弟弟家里，活得孽障。就是过年也不见得穿一件新衣服。平时更不用说了，那一身旧衣服穿在身上，给人的感觉是没有胳膊似的，像个稻草人。吃饭的时候，先是兄弟，后是兄弟的孩子，再是兄弟的女人，最后才能挨到保爷。已经是锅底里的饭了。若遇上饭做的少的时候，只能饿着肚子。常常是半饥不饱的，半夜里饿醒了，肚子咕咕叫，保爷就等不到天亮，夜是那么的漫长。 　　村人们说为什么农村的人偷着抢着赖着要生儿子，不生儿子不罢休，养个丫头浇水指望不上。事实如此，不要说丫头指望不上，连保爷都够呛呀。农村浇水没个时间，还往往就是月黑风高的时候，大雨倾盆的时候。保爷穿了牛毛毡大衣，提了铁锨，就走进了浇水的队伍，踏上了浇水的征程。浇水凭的是力气，也凭的是实力。眼看水到你的地埂前了，若你不利索，水就会被别人截走，你就只能干望望。保爷就干望过几回，等地尾巴上的人都浇完了，才能又返回来挨上保爷浇。那一次浇水保爷豁出去了。他家地的下一块是大头家的。大头长得五大三粗，像个黑熊。眼看水就到自家地里了，大头却争着浇，三下五除二就把保爷打的水坝给拆了。保爷气的就骂，大头却满不在乎，说你有本事就把水截到你的地里。保爷望望水口子，再望望大头的一脸坏笑，骂了一句妈的逼，毅然决然的走进了水里，站在了水口中间，那一刻保爷像一个抗洪英雄，水流过了他的大腿，裤子早已湿透，虽然冻得瑟瑟发抖，保爷却又一次艰难的打好了水坝。惊的大头连声啊呀，只好悻悻的走开。 　　保爷在闲暇时会提了麻袋，四处游走，见到易拉罐、矿泉水瓶、硬纸板等物都要捡拾进去，每每见到他，都是只见麻袋不见人，他摇摇晃晃的往家走，像是驮着山行走的孙猴子。冬天，半夜里，他早早提着袋子到工厂、学校单位旁捡那些燃烧不充分的煤壳子，一手拿了手电筒，一手拨拉煤壳子。有天晚上十点了，天冷得紧，还下着小雪。我又看见了他，他紧缩成一团，手哆哆嗦嗦的翻拣着，脸色黑青，有鼻涕流下来，他不时擦一下。我不忍再看，匆匆离开。 　　保爷是勤劳的，勤劳的保爷却没能致富，只能混口饭吃。保爷的人生经历中没有幸福可言，他只是活着，活着就得吃饭，就得这样干下去。不活着又能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