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的高考

　　文/堂珂

　　6月6号傍晚，我正在厨房做饭，姐姐打来电话：“这几天还上班？”
　　问得我一愣：“又没有放假，不上班咋地？”
　　明天是不是就高考了？人家都休班在家给孩子做饭，你也不请几天假？你要是没时间我过去？
　　我这才明白姐的意思。我笑着淡淡地说：“不至于吧，不就是个高考嘛，不用搞得那么紧张吧，我下班回家做满来得及。”
　　平时我都是到点下了班再回家给孩子做饭，虽然时间上有点儿紧张，但是感觉还行。这几天学校领导说了，今年有孩子参加高考的老师，上午第四节没课的可以提前回家，如果第四节有课，可以跟其他老师调换。这样就从容了很多，似乎没有请假在家里专门给孩子做饭的必要。
　　那我给你买点东西送过去。还没等我说“不用”，姐已经挂了电话。
　　正吃着饭，母亲又打来电话：“我明天过去给卿卿包水饺吃？”
　　我说不用，我提前一节课回家，来得及，你在家里照顾好我爸就行。
　　那你多给孩子做点好吃的呀。
　　我说您老就放心吧，东西我都买好了。
　　刚放下电话，响起了梆梆梆的敲门声。姐姐来了。拎着一大兜子东西：鸡翅根、火腿、鲈鱼、熟牛肉、鲜虾，还有儿子爱吃的黑米蛋挞。儿子笑了：“大姑，你买这么多东西干吗？我爸昨天刚从超市上买了一大堆。”
　　你明天不是考试嘛，给你增加增加营养，好多考两分。
　　我转头看着儿子，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一句话憋在心里没有说出来：你看，一家人都在为你加油，你可一定不能辜负众人的期望呀！没有说出口的原因，是不想在这个关键时刻给儿子增加压力，影响临场发挥。高考前的这段时间，我小心了不再小心，可是儿子还是感冒了，今下午人家都去看考场，他却在医院里打吊瓶，急躁得像热锅里的蚂蚁，他班主任电话催了两次。明天白天考完试，晚上还得接着打。虽然我一直灌输“高考不过是一次考试，本着平常心去对待，考好了上个好学校，考差了上个差一点的学校，无所谓”的思想，但是大环境在那儿摆着，老师的眼睛，同学们的行动，家长的督促，从不急躁的儿子也显得有些紧张，用儿子的话说，十五年（加上幼儿园三年）寒窗苦读，关键在此一举，不能掉以轻心呀！儿子的压力已经够大了的了，我不能再给他施加压力了。压力是一把双刃剑，是好事，也是坏事，一旦过了头，就适得其反。
　　六号中午，儿子兴冲冲地回来了，浑身轻松，满脸阳光。观其脸色，我觉得一切正常，心中窃喜，但还是故作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考得怎么样？”“原来高考也不过如此！”儿子有点儿不屑一顾。我说你还想怎么样？不就是跟你们平时拉练模拟一个样，但是不能掉以轻心麻痹大意呀，大意失荆州呀！
　　儿子又说，学校门口黑压压一群家长等着，有这个必要吗？
　　我试探着说：“那我也去接送你？”
　　不用，没有那个必要。儿子的态度很坚决，好像这是一件很幼稚的事，我去了，就会影响到他的自尊一样。我暗暗高兴。
　　下午下班，我在公寓大门口碰见儿子正跟两个同学在讨论着什么，脸上明显写满了愤怒和无奈的苦笑。我的心一沉。回到家，儿子把透明文具袋往沙发上啪的一摔，大声说：“爸爸，数学完蛋了！”我的心一缩，问是太难，还是没做完？都有，他奶奶的，都是些什么狗屁题，那么难做！平日温文尔雅的儿子居然大放厥词，可见题目严重超出了他的意料。我说要难，都难，要简单，都简单，一个样，你这么优秀都觉得难，做不上，那其他同学就更不用说了，别郁闷了，好好养足精神准备明天的考试吧。
　　尽管我百般疏导，数学考试带给他的影响并未彻底消除，吃饭期间，吃了饭复习的时候，好几次见到他发呆。我也禁不住气愤起来，去年山东高考数学卷偏难，网上一片叫骂声，考试院的领导们通过调研应该知道这个信息，怎么今年还这样呢？难道出题的目的就在于难住学生？这样考察又有何意义呢？后来去诸城监考的老师回来才知道，人家诸城考生没有说数学难的，大部分都做上了；后来在网上查询，其他地区也很少有说数学难的，这就排除了出题的原因，而是我们在题型研究、深度探究和指导方向上出了问题。后来高考成绩出来后，果不其然，安丘最高分只有685分，刚够上海交大的提档线。去年安丘一中北大清华一共考上了八个，而今年只有一个上了清华，还是推荐的，可以说儿子这一级优秀生的潜能都没有得到正常的发挥。二中一个副校长的儿子和我儿子都在一中的尖子班，他说：今年这批孩子至少少考了15分。

　　忐忑。焦躁不安。用这两个词语表达高考分数出来之前，家长和学生的心情，应该是很恰当的。在此之前，我还从未有过这种体验呢。尽管作为一个老师，我一再强调要淡化分数，但这是不现实的，分数和前途绝对是密不可分的。几分或者一分之差，就与一个名校无缘。而与名校无缘，就增加了找工作的困难，决定了你工作、收入的层次和今后生活的质量。
　　儿子也说：“老爸，人家都知道我平时学习成绩不错，要是考砸了，咋办？”
　　我极力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没事，一是你的学习成绩向来很稳，不会有大的闪失，顶多就是比别人少个十分二十分的；二是即使考砸了也不要紧，咱上的学校虽然差一点，只要上了大学在学校里好好学习，考个名校的研究生，不是照样能出人头地？”
　　儿子捋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子，嘿嘿笑了：“老爸说得有道理，反正要读研究生。”
　　但是到了6月24的中午，一向按时午睡的我却再也睡不着了，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挨到下午三点，腾地翻身起床打开电视，找到山东卫视频道，看高考成绩发布会。打开电脑，找到山东招生考试院的网站，等待着查询成绩。可能是一开始查的人数太多了，网络堵塞，进了好几次都没进去。这时小舅打来电话，问考了多少分。我说还没有查到呢，查到了马上告诉你。接着三舅也来了电话，我说现在网络进不去，等会就知道了，不用牵挂着。然后是姐姐、母亲、弟弟、妹妹的电话。接完这一连串的电话，我自己也急了，催着儿子赶紧查。儿子却把我推出了书房门外：“你别在旁边，我紧张。”我知趣地推出书房。接着听见儿子的叫声：“老爸。”我推开书房的门，看到电脑上赫然写着：674。细看，语文121，数学127，英语144，理综221，能力61。我的心一下子从嗓子眼里落到了肚子里，心里涌动着淡淡的失落，但是更多的是欣喜。我想，北大清华虽然没希望，报个上海交大、浙大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母亲说：“我就知道卿卿考个差不多，这几天我一直烧着香，香烧得很齐，没断过火。”老一辈说烧香时不断火，烧得一样快，就表明诸事顺利，大吉。当听到母亲这句话时，我的心里涌动着一种异样的感觉， 有一丝丝的感动，还有一丝丝的酸楚。
　　父亲一听到这个分数，很是惊讶：“哎呀，很不错呀，能上北大清华了吧？！”
　　从三点开始，一直到晚上，亲戚、文友、同学、同事的电话接连不断，都是问孩子考了多少分的。我一个一个接电话，说出那个我颇为满意的数字，然后说着“谢谢关心”之类的客套话，我的心就像是钱塘江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涌来，退去，涌来。我这才体会到世人对高考的热情关注是多么高涨；我这才体会到孩子的成绩和未来在父母心中的地位；我这才感受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是多么重大。
　　第二天，当各分数段的人数公布之后，我的自喜心理很快就被无情的现实粉碎了。今年山东的分数偏高，675分以上的全省有1044人，儿子的位置应该是1045名，查了去年的分数段，今年的674分，只相当于去年的660分，我的心一下子又掉进了冰窟窿。参考去年的成绩，发现儿子钟情的上海交大和浙大是彻底没希望了，复旦大学和南京大学也是毫无指望，去潍坊参加了“高考志愿会”，咨询了这几所大学的招生办的老师，判断得到了证实。接着看南开和同济，发现这个分数报这两个学校应该没有问题，绝对能录取，可是现在热门的好专业都不敢报，而儿子又不愿意学他不喜欢的专业，所以南开和同济也放弃了。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分数的重要，要是再多考那么几分，南开和同济的好专业就比较有把握了。我心想儿子怎么不多考几分呢？这个念头一出现，我就狠狠地训斥自己：行了，儿子发挥比较正常，没有出现失误已经是万幸了，别身在福中不知福。我有个同学的孩子平时模拟都是660分左右，这次只考了592分，孩子躲在屋里垂泪，他在客厅里咆哮，想想那个惨状吧。
　　“我的娘呀，比高考前的冲刺学习还累！”
　　这是儿子在报志愿的那几天发的感慨，事实的确如此。从6月24日三点成绩公布到7月2号，这一个星期的时间，真是既短暂又漫长：查找大学综合排名和各专业排名情况；查找近几年各高校的录取分数和提档线，进行分析，比照，计算被录取的可能；就金融、建筑和电气自动化这三个热门专业之间的就业前景进行咨询和预测；打圈定的大学招生办公室的电话咨询；找往年孩子上大学的同事和能人咨询-------一项项反复比对，反复权衡，真的是焦头烂额。胡子也不刮了，早上起床脸也不洗了，牙也不刷了，也不正儿八经做饭了，吃了饭，碗也不洗了------出门碰见朋友，朋友满是狐疑的目光：“这是咋了？胡子拉碴的，这么憔悴？”7月3号上午八点终于确定好学校，在填好志愿退出页面的那一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绷紧的肌肉一下子松弛了下来。酣睡了整整一下午，真舒服。起床洗涮完毕，闲着没事称了一下体重，我的天呀，整整掉了5斤肉！
　　别以为这就万事大吉了，之后就是漫长的等待。等7月16日查到各高校的提档线和最高分后，我和儿子的心又悬了起来，原以为退后一步报个排名稍靠后点的学校，录取的可能性会大一些，又比照了前几年的分数，咨询了“专家”，觉得把握性较大，现在一看最高分，我和儿子傻眼了：681分，比儿子的分数高了7分。而儿子喜欢的建筑专业只在山东招4个人，玄乎！够呛！于是心又在忐忑中煎熬着。18日下午，看到蹦出来的那个页面，我和儿子都傻眼了——果然没被建筑专业录取，而是录取到了电气自动化。我的大脑轰的一下，感觉全身的血一下子都涌到了头部，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赶紧扶住了门框。儿子皱着眉头苦笑着：“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一副无可奈何的可怜模样。“要是学电气自动化就不报这所大学了，报西安交大、华中科技大，不都比这个学校强？咱们山东真是格外，人家其它省第一志愿都是四个平行学校，够哪个学校的分数线就录取到哪个学校，考生报志愿时也不至于绞尽脑汁，这对考生来说是公平的，合理的，可为什么我们山东不实行呢？真是郁闷！”儿子发着牢骚。短暂的“休克”之后我安慰儿子：“这是没办法的事，咱又没有前后眼，当初你又不愿意学其他的，就是喜欢建筑，现在建筑是热门，东南大学又是建筑前三名，人人都想报，人家分数比咱高，咱只能认赌服输。实在不行，咱就去了之后再改专业，凭你的本事，难道还考不上？”儿子说只能这样了，实在不行我就拿个双学位。儿子攥了一下拳头，好像拿个双学位不费吹灰之力似的，好像双学位的证书此刻就在他手心里一样。看见儿子的雄心被激起，我也就释然了。
　　母亲又打来电话，问录取了没有。我不忍心把实情告诉她，只说录取了，反正她又不懂。妹妹电话来问，我据实相告，妹妹说电气就电气，也是很热门的专业，将来进国家电网也不错。我嘱咐妹妹不要把实情告诉母亲，以免母亲担忧。
　　之后是大舅小舅三舅来电话询问。之后是单位的同事、同学、朋友。在回答完这些关心之后，我有种茫然若失的感觉。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其实人的一生，冥冥中是有定数的，有时顺应天力是最好的选择。 [ 本帖最后由 堂珂 于 2013-9-7 21:20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