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难忘高考

　　如果我足够聪明，那么我的刻苦劲可以把我送上北大；如果我足够刻苦，我的老师们可以把我送上北大。 　　这是我现在的想法。事实上，尽管我所就读的重点高中，曾经并且现在也一直是地区数一数二的好学校，每年也少不了考上名牌大学而记录在学校的光荣榜上的学生，但是当年我们班的文科状元，上的却不是北大，而是人民大学。那个时候能考上重点大学就很光荣了，哪怕不是北大！ 　　八八年高考对于我，既是生命中的一段巧合，又是我一生最明确的选择。 　　我的成绩在小学初中一路稳稳领先于整个年级。初中毕业前填志愿的时候，我选择了中专和重点高中。我美满的想法是如果不能在初中毕业考上最好的学校，那就上高中去考大学。这想法如何幼稚、荒唐，我都顾不得算计了。我觉得我对于学习的执拗或者说执著，是被内心的自信无限地膨胀起来的，或者是为预想的失败所激发起来的。然而中考预选居然因为父亲的官场祸事而失神失分落榜，我开始准备复习明年再考。那个夏天我常常从区中学的菜地边上的林阴里走过，我喜欢那条僻静的山路，甚至有时去路边捉树上的蝉蜕，并没有多少内疚之感，因为父母都没有埋怨我，我不是一直表现得无可挑剔么？不久就得知我被县重点高中录取了。没有人来祝贺，老师们也没有在我面前说我能不能考上大学，父亲很泰然，他只说一句话：“听说县重高的升学率是百分之好几十呢，你是我们家最有希望的，你读到哪我送到哪！”父亲安详地送我渡过河溪到城里的中学去，找一个年轻的家乡人，他让我在中学的日子得了很多帮助，他的同事总是亲切地关照我，他当时还没有结婚，有时会帮我从教师食堂打好饭菜。 　　当坐在教室里，或者高考考场上，我不止一次骄傲地想：幸亏当年有中专落榜的尴尬，不然我现在可能永远失去大学。我也许会偶尔为过去的失败而痛苦，但是高考的希望之门已经慢慢向我敞开，我一直信心十足地跃进在考试的路途中，我的艰苦卓绝的高中生活仿佛在说：我要对得起我的大学。我心里只有大学。 　　高考在我的意识里，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我的两个姐姐和大姐夫都没有在高考中有所斩获。那时候可能没有形成考大学的气候，因为六六年到七六年这十一年间大学停招，耽误了一大批人。但是我耳闻过：为了取得一个非农业身分，有人会像范进那样执著地连续考它八年。大姐和大姐夫参加高考大约是七九年。二姐要晚两年。大姐没有考上，大姐夫也没有考上，大姐夫在我家复习准备第二年再考。大姐夫终于被恋爱冲昏了头脑，没有进行第二次高考。他们很相爱，生了一儿一女，像城市人一样过了一辈子，我我真的很羡慕他们。他们让我感觉到这世界上爱情应当是一种宗教，你想它多神圣它就多神圣。 　　但是我没有爱情，我只有大学。从来社会上都有人叫嚣“读书无用”，但我就是个无用的人，我的出路就是读书。这是我的自知之明。我心无旁骛，用功学习，在全校的文科学生中常常名列前茅。我的学习生活非常紧张。有一次在寝室读书忘记了吃晚饭，半夜饿醒了，无法可想，便到水管下面喝自来水充饥。有一次考试差了一点，居然惊动了母亲。她和二姐一起来女生院看我，她说二姐说我会不会蹈她的覆辙，在高中谈恋爱。我心里感觉好笑：现在哪有心思想那些，我何尝想过那些。我知道我的老师说过我考大学是没有问题的。母亲在我高中三年只来过这一次，而她们的到来并没有使我幸免受难：高考前的几天，我总是晚上咳嗽得睡不好。我觉得我还是太紧张了，但我不需要别人来给我制造恐怖气氛。 　　高考前的咳嗽我永远也忘不了。我会想要是我不咳嗽，是不是同样的结果。我并不知道结果已经摆在那里，学校或者专业的第一志愿和第二志愿有什么区别呢？不折不扣地实现了又当如何，我会不会学完之后就弃之如敝屣？ 　　高考考场的感觉没有什么特别。有人说那些年高考特别隆重。其实现在高考一样隆重，只是在人们的心上，因为大学扩招使得一半以上的人能进入大学，而失去了重量。考场上的感觉我永远难忘。那么多题，好多是凭经验和感觉进入的，反复斟酌，总不敢肯定，那些年头题目如果不能把学生考住是不配成为高考试卷的，这种考试的痛苦是现在的高中生在一般检测中所惯受的。这种感觉在我参加电脑过级考试的时候又出现过。你根本无从知道你的答案是不是正确。老师告诉过我们相信直觉，第一感觉，不能慌了神。执著于第一感觉是可能的，但是不慌神是不可能的。我有时候想，我们在需要理智的时候，常常会听从感觉，这是一种不能简单否定的本能。 　　也许因为八十年代的大学实在不容易考，所以人的自信心也比较弱吧。考试过后我们并没有像二十一世纪的高中毕业生兴致勃勃地到大酒店去搞什么热热闹闹的晚会，我记得我一个人从高考考场出来，从每日走过的、至今仍然挺立着的第三教学楼下走过的时候，没有抬头去看一眼那些紧闭的窗。一无所见的心里，无比灰暗。命运在那个关键的时刻沉默着，指示并没有来得及马上发出，人们只有等待。我一个人到寝室里整理好行李，这些行李即将结束三年的城市生活。我记得三年高中寄宿生活是漫长的，而只有寒暑假我才回农村的家，别的时间都在教室或者寝室里，没有城里的亲戚可以投靠。从来没有认真感受离别之苦。如今我终于明白：感伤实在是一种自恋的贵族化气质。值得欣慰的是等待中的我从来不失希望。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在我手中轻盈地展开，并没有换得我的一个微笑，但是它使我的心轻松了一下，它对我毕竟是慷慨的，在我追求它的时候没有背过脸去，这免去了我学校生活的更深重的精神苦难。 　　也许是宿命，从来不涉感情的人，却因为自己文字方面的领悟力考上了川师大的中文系，成天和爱情文学打交道。然而无论有什么怨尤，我始终能够感觉到，高考实际上是给了学子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它间接给我一个职业，无论这个职业把我的未来导向何方。
　　　　　　　　　　　　（2007-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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