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远去了的山乡（二）

独家村 　　旧去的是年代，老去的是时光。独家村，这朵石崖上长出的石蘑菇，每日每日，新新鲜鲜。 　　早晨，朝晖给它披上一身霓裳。夜晚，月光为它罩一袭素裙。生怕它忘了打扮，霓裳与素裙，就挂在桃树上李树上，提醒它按时更换。 　　溪水作琴，锄把为弓，奏出月牙田里悠悠扬扬的韵律，夏天飘悠出碧绿的小夜曲，秋天晃荡出金黄的丰收乐。青蛙听得入了迷，也想跟着和上一板，但不懂章法，一声高得跳过了旋律，一声又低得滑出了调门，却兀自得意，早早晚晚争着亮嗓，咕哇，咕哇。 　　屋后梅花努苞，来了画画的，慌忙打开大瓶小罐，说是要描下一株林和靖。主人则惦记着收拾好那几口酒坛，青梅泡酒，滋味一年醇到头呢。 　　房前菊圃摇蕊，来了诗人，手掌左比右划，口中大呼小叫，好一片幽静的陶渊明！主人递上一杯菊花茶，请！解忧除累哩，明目清心咧。 　　入夜。打开录音机，全家人围出一圈歌会。听一首街上买来的流行歌曲，听一段山涧里录来的雀鸟叫声，听一支老爹岁月褶皱中抠出的山歌，听一曲娃崽课堂上学得的童谣。听得如同晚餐的那桌菜，咸咸淡淡，酸酸甜甜。 　　星月在走。涧水在响。
庙戏 　　菩萨沾了人的光，得听一回锣鼓，还是人揩了菩萨的油，得过一把戏瘾？ 　　隔一痕碧水，南边筑起戏台，北面铺开看台。戏台上演的是古戏，看台上看的是今人。古古今今，也就隔着那么几朵浪花。 　　戏台上，长髯一捋，捋下百条心机。鞭子一摇，摇退万里关山。白脸儿总是得意洋洋，红脸儿常常负罪问绑。黑脸儿一出台，霎时气朗天清。大花脸儿吼一嗓，满台尘土团团飞转。鞭杆舞飞了，跑台的弓腰跑去递上。髯口甩脱了，自个儿捡起来抖抖灰，戴稳了再做亮相。演技能上几档呢？反正演得上心，演得投入，演得卖力，演个英雄就可劲儿英雄，演个坏蛋就咬牙儿坏蛋。 　　后台严严遮着，不许偷瞧。半大娃儿还是撩开了篷布一角，嘿，那粉面小姐原来有几点“苍蝇屎”，那大肚黑汉的肚子原来是一块海绵。大嫂也想瞧个新鲜，提只吊桶大嚷，让开让开，我给演员吊水下去。 　　看台上，看出了百个千个呆子，如同背后庙里塑着的泥水匠手艺。那老倌，黑亮的脑门吱吱冒油，也匀不出神来抹上一把。肩上架着的细崽崽，舀起冰淇淋，却忘了送进口中，一滴滴奶黄，就将老倌淋成了个大花脸。老倌浑然不觉，戏台上的角儿看着了，直想开笑，浑身憋得胡乱筛糠。 　　菩萨也在乐呢，只是不好意思弄出动静。便将笑声捏瘪了，捻细了，悄悄扔给脚下的泉水，让它捎带着哗哗流淌。
山月 　　城里来的人说，山里的月亮，亮得不像月亮。 　　不像月亮又像个什么呢？城里人搜索枯肠，半天想不出个比方。山里人等不得了，只好亮出答案：它是山里老少的心肝。 　　老大妈怕月亮冷着，入睡前将它从窗洞中抱进来，用衣襟裹起，紧紧搂进怀窝里。 　　小学生怕月亮寂寞，将它摘了挂在睡梦中，让它与书本相依为伴。 　　小伙子编了首情歌，献给心上人之前，先爬上高高的崖头，清清亮亮地，一遍一遍地，让它从心坎里流出来，请月亮够够地欣赏。 　　姑娘们踩着夜莺的流韵，到潭中晚浴。入水之初，先得将月亮接到清波中，抄起一捧一捧泠泠笑声，将它洗得如自己的眸子一般。 　　月儿要出来的夜晚，飞鸟也格外勤快，早早就穿梭往还，将空中的雾霭与尘粒，赶到林子里去收藏。 　　月儿出来了，小羊羔的叫声也格外清甜。莫不是一声一声告诉妈妈，它已反刍到了那个明明亮亮的梦乡？ 　　下了几天雨，月儿去何处做窝？再出来时，已被啥物件啃去了半边。狗儿弄不明白，又无处可问，就将夜半的清空，叫成半声半声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