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陡坡

　　风和日丽的北方农村，天空瓦蓝、高远，大雁排着“人”字向南飞去，村路上有零星落叶，泛着黄，顺着风在路上折跟头，路边的野蒿子已成深褐色，晒干了水分，变成好烧柴。田野上黄绿相间，浓墨重彩中，显得喧闹又凄凉。但劳作的农民无心欣赏这些，他们每天都要披星戴月去地里抢收玉米。 　　玉米在本地种的很普遍。此时的玉米杆经了几次霜，已经变黄，风抽干了大部分水分。只有叶子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音，玉米穗儿也耷拉着。这样的形态，长在地里已不能增加成熟度，只是风干而已。老鼠也逐渐猖獗起来，坐享其成了。 　　在秋日的艳阳下，这一派成熟景象在招呼着主人抢农时。如果天气有变，逢连绵雨天，秋雨冷凉，玉米受潮之后的升温，籽粒发霉影响产量与质量。这段时间，家家齐动员，有劳动能力的都要上地掰玉米，人多往日是负担，现在则求之不得，家家都缺人手。以往，亲朋好友，左邻右舍，大家你帮我，我帮你，用这种互助形式忙过秋天，也弥补了人手不足的缺陷。 　　可是近几年，这样的帮工形式销声匿迹了。村里的闲劳力组成了抢收队，收割、扒玉米穗，装车等各司其职，在村屯中帮助人手少的家庭有偿秋收，一晌地（15亩）1200元。在当前农资上涨的情形下，每亩地能纯收入多少钱呢？除去请人帮忙的花费，自己的收入则大大降低了。所以，不到实在万不得已，农民们都自己干。 　　他们唯有没日没夜地劳作，把粮食抢收到家才放心。所以，只要目能视物，凌晨3点，农民们就纷纷上地了。早晨，地里的玉米杆上一层白霜，摸索着扒出的玉米穗一般不在地里过夜，怕被小偷拿走，贪多大的黑，都要用车拉回来的。 　　装玉米穗的农用车，后面车箱都被加高了几尺，慢行在玉米地的田垄之间，两旁的人小跑跟着，把地上堆放的玉米穗，抓起来撇进车厢内。农用车满载金灿灿的玉米穗在家与责任田间往返着，喜悦都飞扬起来了，成一道独特的风景。 　　老王是这些劳作农民中的一个。他已经起早贪黑地连干几天，体力消耗大，身心疲惫。如果手脚不动，恐怕站着都能睡觉。这不，他家的玉米都被装了车，他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人躺在车上的玉米穗堆上，几乎睡着了。司机提醒他下来，他也懒着动弹，闭着眼睛告诉司机正常开，他想在上面眯一会儿。 　　于是，车拐出了玉米地，在地头的横垄土道上，慢慢地开着。车为了多拉快跑，装的玉米穗都冒了高，在加高的车箱板之内，形成一个缓坡的锥形，老王就躺在玉米堆上，晃来悠去，很惬意，倒像童年的摇篮…… 　　车要上水泥公路了，正费力爬着一段略陡的坡，拉着满载的车箱，司机加大了油门，发动机突突地冒着黑烟，仿佛人憋足一口气般努力着。终于车头爬上了公路，后面的车箱也顺着陡坡滑到水泥路上。但是令人惊惧的事情发生了，车箱坡度改变的瞬间晃动，让堆成锥形顶端的玉米穗滑落到车外，躺在上面的老王则被毫无防备地摔到坚硬的水泥公路上…… 　　人被紧急送医院了，公路上只留下一摊血。据说，他的头骨被摔掉了渣儿，当晚就做了开颅手术，清淤血，第二天，依然清淤血，第三天还在清……病人除了一口气未断，全无意识，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家人商量之后，便把人拉回了家，开始准备后事。 　　老王的意外风一般传遍了周边的村屯，众人惋惜之余，都有些不甘心。茶余饭后的谈资都带着谴责意味：市里医生判了死刑就没救了吗？家人都是怎么想的？人还没咽气，怎么不拉到省医院看看？有万一的希望就要争取啊！ 　　可万一人财两空呢？这是谁都说不准的事情呀！家人清醒冷静。人救过来的胜算不大。即使有奇迹，恐怕也是后遗症严重，变成植物人岂不更糟？生活不能自理。既然不能健康、明白地活着，还是让他早点“走”吧，谁还不“走”呢？思路随之转过一个陡坡，顺流而下了。 　　类似的做法在当地有过先例。几年前，村内有一家扣蔬菜大棚的农户，男主人感觉脖子有些发硬，按照颈椎病治疗了一段时间，花了一万多元，未见效。终于，被某权威医院确诊为“肌无力”。这种病在当前是很难攻克的，没有特别有效的药品。家里两个儿子都到了结婚年龄，娶媳妇还要一大笔花费。妻子痛定思痛之后，把病人拉回家，开了些补充营养的药来安慰病人。最终男主人的病越来越重，拖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去世了。随后几年，他的两个儿子先后娶了媳妇。 　　妻子的做法，让知情人觉得她冷血，她没尽力去救丈夫。哪怕延长他的生命也好。几十年的夫妻情意何在？但活人要活下去。他们知道生存的艰难，知道认命。那些媒体上公布的跟疾病斗争的大爱故事，同样没能留住生命。用他们的话来说，是不值得。这种理智地放弃是不是一种残酷？是不是对生命的不尊重？我没有答案。 　　我正沿着老王出事的水泥路走向村外。这是一条为避开高速公路而修建的立交桥引桥。两侧为加固桥体陡坡而种植的草已经枯黄，在风中无力摇着。来来往往的农民依然没日没夜地忙着，经过出事地段，大家心照不宣地对视——有天大的事情，也要先忙完秋收。这是一个陡坡，我也身子向前倾着，小心翼翼地做出努力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