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年年春后楝花风

　　夜来一场风雨，地上落红无数。 　　半夜里被窗外的嘈杂雨声惊醒，就担心起那树楝花的命运，早晨起去一看，树下果然一片狼藉，细细碎碎的淡紫小花，零落一地，有如美人隔夜的残妆，委顿、落寞。 　　进入五月份以来，天气就变得捉摸不定，让人摸不着头脑，一忽热一忽冷的，就像当前的股市，上窜下跳，没个定数。翻开日历，查查节气，终于找到答案：立夏刚刚才过去几天，冷热不均，变化无常，原本就是季节交替的最大特征。 　　过了立夏，就算进入了夏天，天气会一天比一天热，温暖的春天从此便被甩在了身后，这个细碎淡紫的楝花，便是春光身后拖着的一条尾巴。 　　二十四番花信风上说，所有的春花中，楝花扮演的是殿后将军的角色，楝花开罢，整个春天的花事也就结束。所以宋时何梦桂的《再和昭德孙燕子韵》中有这样的句子：“处处社时茅屋雨，年年春后楝花风。”楝花一开，夏天也就不远了。 　　这就难免有感觉灵敏的人一看到楝花开放就要伤感了，伤春、惜春，感叹时光如流水，但光是慨叹还是没有用的，你伤感也好，不伤感也罢，春光终要离你而去，倒不如抓住你能抓住的，哪怕只是春光的一条尾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做你能做该做的事，这样也不至于临到末了，还要拍着棺材板对围在身边的儿孙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啊！ 　　譬如现在，欣赏一下楝花飘砌的景象也是好的，也算是不负春光。你看，宋朝的那个名叫谢逸的人就很有情趣，人家看看楝花就写出了一首传唱千古的词：“楝花飘砌，簌簌清香细。梅雨过，萍风起。情随湘水远，梦绕吴山翠。琴书倦，鹧鸪唤起南窗睡。/ 密意无人寄，幽恨凭谁洗？修竹畔，疏帘里。歌余尘拂扇，舞罢风掀袂。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千秋岁·楝花飘砌》），多好！ 　　日本的清少纳言对楝花也有特别的情感，她说：“树木的样子虽然是难看，楝树的花却是很有意思的。像是枯槁了的花似的，开着很别致的花，而且一定开在端午节前后，这也是很有意思的事。” （周作人译《枕草子·卷三·第三五段·树木的花》），这个很好理解，她本来就对一切紫色的东西有偏好，比如她赞美紫藤花，欣赏淡紫色的衣服，碰巧楝花也是淡紫的，符合她的审美习惯，当然就“很有意思”了。 　　研究红楼梦的俞平伯老先生知道曹雪芹的祖父很喜欢楝花，但楝花究竟是一种怎样的花，在去干校劳动之前他是没亲眼见过的，那次他被下放到河南息县，第一次与楝花亲密接触，禁不住诗兴大发，连着写了两首《楝花》诗：“天气清和四月中，门前吹到楝花风。 南来未识亭亭树，淡紫英繁小叶浓。 ”“此树婆娑近浅塘，花开飘落似丁香。绿阴庭院休回首，应许他乡胜故乡。” 　　既然提到了河南，就索性说一则这里跟楝花有关的习俗：据说豫东一带每到农历“四月八”，传说中佛祖生日的这天，早晨天不亮，新婚夫妇就要光着身子起床，手执长杆去敲打院中的楝树，因楝树花多、籽多，打了便可多子多福。打楝花时嘴还不能闲着，要边打边唱“四月八打楝花，来年生个胖娃娃。”这个习俗很是有趣，不知道如今是否还在继续。 　　其实打楝花这样的事我也干过，却没到结婚的年龄，也不需要光着身子，当然就不是为了“来年生个胖娃娃”。打楝花的目的只是为了免受蚊虫和虱子、跳蚤的叮咬，打下来的楝花，母亲会把它们晒干了储存起来，一部分铺在席子底下，一部分晚上点燃烧烟，便会有好一段时间，我们都可以很安稳地从头天晚上一直睡到第二天天亮，楝花驱虫的效果很好。还有它的枝叶，也有驱虫功用，每年端午节的时候，母亲都要出去砍杂树头回来烧水给我们洗澡，说是这样可以五毒不侵，我就记得，那么多种类的杂树头中就有楝树的枝叶。 　　现在回想起来，小时候对于楝花的记忆还真是不多，除了这么一点点之外，其他别无印象，倒是对它的果实印象深刻。楝花落后，便会结出一个个青青的小果，模样像极了大伯家院子里那棵枣树上结出的果实，所以我老家人又叫楝树为楝枣树。但这个楝枣却不能吃，这是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被大人严厉警告过的：吃了会被药死。只是我们有时候会疑惑，因为我们明明看到，一到秋天以后，那些青青的楝枣变得金黄了，就会有一些灰喜鹊和楝雀（瞧瞧这个名字，好象就专为这个楝枣所生）飞过来，啄食那些金黄的果实，尔后，心满意足地飞走，从来没见过有一只因为中毒而从树上摔下来，成为我们的腹中之物，当时我们就想，为什么这些小鸟吃了没事，我们就不能吃？但疑惑归疑惑，到底我们不是小鸟，也就从来没有人敢尝试着也像鸟儿那样吃上几颗。 　　楝枣不能吃没关系，可以玩，用来做弹弓的子弹大小正好；还可以把一节竹竿的竹节打通，做成枪筒，再用一根细木棍裹上布条，做成枪条，装上楝枣，就成了一杆楝枣枪，瞄准树上正在啄食楝枣的鸟雀，啪啪啪一通乱射，很好玩。 　　在这个楝花飘砌的季节，想想小时候的事情，也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