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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再见阿婆

2022-01-01叙事散文聂中民
在我的少年时代,最为得意之事还要说和伙伴们那一次次的恶作剧。诸如哄抢阿婆的硬币,藏阿婆那条油滑的拐杖之类。为此,这类行为绝对没少挨父亲的揍。按理来说我受的是传统教育,但我却有一颗叛逆的心。我有一个坏毛病,那就是除了撒谎还喜欢吹牛皮。有一次老……
  在我的少年时代,最为得意之事还要说和伙伴们那一次次的恶作剧。诸如哄抢阿婆的硬币,藏阿婆那条油滑的拐杖之类。为此,这类行为绝对没少挨父亲的揍。按理来说我受的是传统教育,但我却有一颗叛逆的心。我有一个坏毛病,那就是除了撒谎还喜欢吹牛皮。有一次老师问我会背那篇课文,我竟然说我不仅能把数学考满分我还会造飞机,结果把全班同学惹得哄堂大笑。还有一次,我们几个男生硬是在教室里把一女同学的裤子扒了个精光,父亲因此被请到学校。回家,父亲当然要罚我顶砖头和挨训,我说你罚我我就去卧轨自杀。父亲脸色特别难看,那一年我居然作为比赛得了第一名。是以阿婆为题材写的一篇散文。当往事成为记忆的时候,我发现回忆是温暖的。多年后,我喜欢让自己的记忆回到那个让我日夜思念的小村庄。甚至,这样的回忆支撑我走过了同学少年的美好时光。

  十多年以前,阿婆生活在一个小黑池殿的小村庄。当然,在这个安宁的小村落里留下了我童年的欢乐与记忆。阿婆是一个很普通的小脚女人。我在异乡求学、漂泊的那么多年里,我却时不时的想起这个在我心中无非轻重的女人。我上中专二年的的寒假,阿婆在一个冬天走了。以致于我在若干年后再一起想起那些少年的悲情,一个老人和一群孩子的记忆在灵魂深处延展开来。
  阿婆的具体身份我当初问过父亲,父亲说他也不清楚。追问了村子里的许多人,几乎没有人知道。在我的印象中,阿婆是慈祥善良的,她属于心灵手巧的那类女人。阿婆常穿一件有大襟的褂子,是的确良牌布料做的,连纽扣也是布的。我想这类衣服已经很少见了吧。阿婆常扭着她的小脚,在村子里游来荡去。那一颠一拐的背影,经常走进我的梦中。有些可爱,有些悲哀。阿婆尽管年纪很大,走起路来颤颤微微的,跟蹒跚学步的孩子一样让人有些心痛。阿婆爱干净,可他命运并不好。在我的记忆中,阿婆的发鬓高高地挽起,上插梅花形银簪一枚。清瘦的脸庞上一双眼睛扑朔迷离。我想阿婆在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风情万种的女人。我见她时,她拄着一条木拐杖正在撵一头满村子的跑的母猪。隐约可以看出贵妇人的背影。

  阿婆的年龄我也不清楚,大概是二十世纪出生的人吧。本想查查家谱,但我们家似乎没有这玩意。起码在我有限的了解中,我该是我们家族中迄今为止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文化人吧。阿婆在世的时候,我是个不暗世事的孩子。父母常给我们说,阿婆有毒,于是我们一群小娃娃不但未曾跟阿婆有过多的接触,而且一家面就吓得躲地远远的。现在想来,真不该信那个邪。至于阿婆的后代,我小的时候见过,似乎是很不孝的那类。

  后来得知阿婆的丈夫是旧社会的长工,给大户人家放过羊,扎过年华。不知道是那一年,阿婆的男人被几个彪形大汉在结婚两年之后给抓走的。据说是在风急月黑的晚上,在梦中被抓走的。阿婆那时候哭啊哭,整整哭了几个月。于是把眼睛给哭瞎了。后来阿婆给我奶奶说,孩子他爸被人抓走之前只给她留下了一个不明不白的眼神。这一别,直到阿婆入土为安的那一天,也没见到过自己的男人。

  阿婆虽然老了,但眉宇间却能分辨出她年轻的时候绝对是个小美人。在包办买卖婚姻的年代,我想阿婆肯定是幸福的。有人说阿婆是大户人家的千金,通音律,知书达礼。当她爱上那个做长工的男人之后,老爷子强烈反对,暗地里将阿婆心仪的男人打了个皮开肉绽。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阿婆居然和这个后来成为她丈夫的男人私奔了。她们跑呀跑,不知道翻了几十座山,过了几十条河。终于定居在了大山里,埋名隐姓。解放后就搬迁在我们村子里了。不幸的是,阿婆的女儿在十八岁的时候跟个河南侉子私奔了。

  我们的村子里现在人口已经到了两千人,起码解放前还不到八百人。当阿婆来我们村子的时候,他们首先盖起了一间庵房,开荒种地。直到解放后,才有了几间土木结构的木房子。生产到户后,我们家和阿婆家只有一条路之隔,一上一下。当然那时候民风淳朴,我记事的时候还没有院子围墙,这是二十年前的事。

  阿婆家的院子我很少去玩,最多在他们家的弄子边缘的那片园子里偷上几个杏子、桃子之类。园子边上有一大片的白杨树和杨槐树,夏天我们可以光着屁股爬上白杨树挑鸟蛋,或着去偷几个包谷棒棒。如果主人发现追来,我就一个劲的往阿婆的屋子里藏。其中有一次我就扑通一下钻进阿婆的水缸,谁知道阿婆一桶水把我灌了个落烫鸡,阿婆发现后居然下的哇哇哭了起来。

  阿婆家里的家具少的可怜,生活用的,地里用的工具凌乱的堆在堂屋里。炕上码着几袋粮食。堂屋坐北朝南,是平椽滚出头的那类。椽子长期被烟醺火烧的乌黑发亮,在瓦缝的间隙中偶然能看见蔚蓝的天空。一缕响午的阳光洒下来,整个屋子里能流淌出灿烂的阳光。如果是雨天,那就是个漏斗,盆子呀,碗呀什么的都用来接水。阿婆的炕上依然是那床旧而干净的大红绸缎被子,叠的方方正正。若大的一个炕头有一个很原始的泥炉子,当那浓烈呛人的烟一点一点的弥漫开来时,我想阿婆肯定在喝她的罐罐茶,她端坐品茗的样子俨然一尊佛像。今年当我回家之时,闲来无事我走向阿婆曾经的那个家,房子基本破烂坍塌,柴门上挂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倒踏的屋面和侧墙上已经长满了野草和青苔,四周不时有老鼠蹿来蹿去。

  阿婆该是个善良的女人,可在我成长的日子里总不见有什么表情。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总是流露着太多的苦难和沧桑。斑斑白发下面掩藏的那张眼睛充满忧郁和感伤。有一年,家里受了洪灾,我老围着阿婆饭锅里的搅团不离开,虽然大人说阿婆是有毒的女人,可我对阿婆的施舍照吃不误。大概别人唾沫里的阿婆有毒,我估计与私奔有关连罢。因为阿婆失去男人后独守空房,从而变得沉默寡言,郁郁不乐。再加上和村里人很少交往,也算是熟悉的陌生人了。对于阿婆究竟中的那门子毒,少年时代的我不得而知。

  二十载的岁月晃晃悠悠地就过去了,我少年时代赖以生活的村庄依旧坐落在大山之下。走出院子,自乡间小路漫步而去,方知故乡变化很快。在城市生活,乡邻进城市总给我提供点家乡的信息,诸如张家的牛丢了,赵家的媳妇跟人私奔了。李家的楼房盖起来了之类。其实小时候我只认识身边的一些人,成年后再就很少回那个生我养我的村庄了。走出那个静谧而美丽的小村庄,我发现外面的世界真大。后来阿婆就在岁月的轮回中渐渐老去了,如同我家的那头骡子。不禁让人再一次想起马致远笔下的的句子,夕阳西下,古道西风瘦马,断肠人在天涯。

  大约是十五年前的春节,我知道阿婆的儿子外出打工再没回来。而她的另一个女儿也跟人私奔了。两年前,我毕业赋闲在家。在天水的大街上,我偶然碰见了沿街乞讨的阿婆。我问她这么多年去那里了,她说她找老公去了。她把我以为是她的孙子,把我吓的一跳。这分明是说假话嘛,于是我甩下2元钱迅速的逃离。我走远了,依然听见她反反复复的重复这这句话,一副喋喋不休的样子。同行的一帮朋友说你真有人缘,连疯子也喊我孙子,她很有点纠缠不清的样子。看这阿婆老泪纵横的样子,我的心口的隐痛一点一点的开始扩散。没想到这一见,居然是我们的永别。我为我的虚伪一直忏悔了好多年。

  后来,我把我在天水见阿婆这事告诉了父母,父亲给我或多或少的说下一些阿婆的事情。听着,听着,院子里的桃花就一树一树的开了。

  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阿婆正在刘老汉的自留地里偷挖洋芋。碰巧被刘老汉的孙子刘大娃逮了个正着。阿婆一点也没察觉,当刘大娃大喊要抓小偷的时候阿婆居然双膝跪地苦苦求饶。可刘大娃一飞脚就把阿婆放倒在那片翠绿色之中,半天没爬起来。从这时候起,村里人就很少再能见到阿婆了。虽然十多年过去了,但我们村子里经常有小偷来造访。不是这家的卷心菜被偷了,就是那家的粮食一夜之间不见了。我曾听到隔壁家王大妈在大清早在骂街,原因是她家的五只鸡被人捉走了。

  阿婆偷洋芋的事情还是被村西的刘老汉从孙子的口中知道了。他并没有找阿婆算帐,倒是把二十来岁的乖孙子狠很的揍了一顿。因为村里人都知道,阿婆的男人失踪后并没有改嫁,从一个美艳惊人的少妇一天天就沦落为乞丐的命运。他们能说啥呢。可刘老汉的老婆死得早,据说有时候会在夜晚的时候翻墙爬上阿婆的炕。反正我说不清楚他们有两腿还是有三腿,或许刘老汉根本没得手。就在这年,冬天来的比往年早了几天。冬天的到来对西北山疙瘩里的人来说或许是幸福的事情。忙碌了一年的人们难得有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三月清闲。这时候人们围着热炕头,老老少少其乐融融。而阿婆呢?我想大概还在一个陌生的村庄里要饭和讨馍呢?

  年关将来至,各家都在忙着购置年货,杀猪磨白面,蒸馒头。这时,阿婆回来了。背着一麻袋讨来的馍全部还给了刘老汉。阿婆病了,衣杉褴褛,腿在流血。原本刘老汉会照顾的,可让人意外的是刘老汉居然把阿婆死活从屋里撵了出来。阿婆还是回到了她村东头的弄堂里的破屋子。话说阿婆虽然病的不轻,好心的村里人还会给她送点剩饭什么的。春节前的几天,阿婆终于爬了起来。在微微放晴的阳光里,阿婆孤零零的在她家门前晒太阳。因为她家不远处是村子里的打麦场,在那块偌大平坦的空地成了村里人的公共娱乐场所。墙亘下有老人在下棋闲谝,中间有小孩子在丢沙包,还有几头孤独的叫驴在对着瓦蓝的天空疯狂的发情。那番热闹的景象我想阿婆是看到了的,或许她在想着什么。

  大年夜到了,我们一家都在看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可窗外却落起了鹅毛般的大雪。静静的院子里,偶尔传来鞭炮燃放的声响和谁家的狗叫。出门看看,院子里的树上已是满树银花竟相怒放。大雪压弯了树枝,风轻轻一吹,便忧伤的颤抖起来。那些带着吉祥和祝福的元素不知道是否去了阿婆那里。面对寒冷,我如同一只懒猫,围炉而坐。没有出门走走的想法。

  第二天一早,去挑水的人发现村子西头的那棵老槐树上悬吊吊的挂着一双粉红色的绣花鞋。可这个挑水的人以为是谁在恶搞没有在意。太暖暖地阳升起来了,过路的人也多了起来。一阵风吹过,树上的雪一片片的融化了。挑水的刘老汉也看到了这双鞋子。正当他挑着水往回来赶的时候,雪正哗啦哗啦的落着。突然,树丫咯吱咯吱的叫了起来。喀嚓一声巨响,树枝桠落在了路中央。待刘老汉仔细一看,原来是阿婆上吊了。是它杀还是自杀,一时不得而知。反正是刘老汉慌慌张张的跑向村长家报告的。

  当然,这些都是我听来的,至于细节问题有待进一步落实。反正我记得那个春节整个村子里过的十分冷清。因为阿婆之死,风水先生说给村里带来了不吉祥。我想,对于这样一个平常的死亡,死因有好几个版本。那天我自己未离开家门半步,炉子里的煤球烧的通红通红的。我用钳子拨了拨火,温上一壶黄酒。父亲则默默的抽着他的旱烟。家里死一般的沉静,大概我们要用这么一种方式送别一位死者。中午时分,村支书就来找父亲了。老汉,收拾你的家伙,给阿婆打棺材吧。父亲半天没说话,母亲说,新年百敬的,谁去呀!父亲站起身,走了。这里我要交代一下,父亲是个闲不住的木匠,无论谁家有人亡故,打棺材这事情少不了他。

  阿婆在两天之后就埋在村边靠阳坡的一块地里了。无亲无故,没有一块墓碑。记得送葬的那天围观的人很多,可只有一个人哭丧的,那就是刘老汉。在西北农村,一般死在外面的人办丧事比较麻烦,阿婆入棺的时候父亲和几个村中的老人折腾一番,几根大铁钉子在父亲的锤子下面几下子就解决了。父亲告诉我,阿婆虽然人死了,可眼睛久久不合,嘴巴有点扭曲变形。至于后来父亲怎么说的,我全然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阿婆走了,永远的走了。至于死因,我至今都没搞明白。有人说阿婆是被男人在阴间勾走的,有人说是阿婆是被刘老汉折腾死后拖到树上挂起来的。还有人说阿婆是在饥饿和病痛折磨下自杀的。在众多的死因中,我宁愿相信阿婆是因为爱而走的。在08年秋天的一个中午,我忽然想起了阿婆。我要告诉大家的是,阿婆是个好女人,为爱情而死,一生坎坷跌宕。说不上那天我会建议这个村子里立一个贞节牌坊! [ 本帖最后由 聂中民 于 2008-11-5 17:3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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