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一片树叶的飘落

　　中秋刚过，傍晚的时候，落日熔金。太阳发出的光芒照在群山之上。群山连绵，宛若奔涌的海浪。浓重的黛色的峰面上，镶嵌了薄薄的一层金黄，温暖而富有质感。一群白色的鸟，疏疏密密地排列着，在不远处的山峰上，杂色的森林上方，缓慢地滑翔。也许是鸟们翅膀的扇动引来了风吧，一阵轻风，在不经意间诞生了，然后便像一个调皮的孩子，在山林间东游西逛。树像人一样，百树百性。有的像须髯皆白的老者，老练沉稳。有的像满脸严肃的干部，自信傲慢。有的像青春少女，天真烂漫。风不怕他们，和谁都敢开玩笑。他扯扯老者的白胡子，摇摇少女的彩裙，甚至还在干部身边躲来躲去捉迷藏。在无忧无虑的嬉闹中，风长大了些，然后穿山越涧，在密如地毯般的树木之上打滚，于是树木便有了波浪似的动荡，片状树叶发出哗哗啦啦的声音，针形树叶发出细微的啸叫。 　　在陡峭的悬崖边上，生长着一棵形状古拙的树，树叶呈五角，阔大如巴掌，夕阳照在上面，反射着蜡质的亮光。风从涧底升起，力量增加了不少，古树孤独无依，临风而立，不禁有些动摇。树叶被风掀翻，纷纷惊呼。其中的一片，颜色最鲜艳，大约处在风口，虽然竭尽全力，然而终于不敌，叹息一声，随风而去。 　　那风本来是上升的，所以树叶也随着上升，她高过了自己的兄弟姐妹，升到了古树之上，并且高出了悬崖，看到了西天将要落山的太阳，在西边最远处的一条山脉的上面，被一带茫茫的雾汽托浮着，高贵而孤独。太阳因为快要落山了，发出的光芒中多了一些红的成分，和金黄混在一起，金黄偏红，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群山平远，因而光芒像是平铺过来的。生性敏感的树叶甚至感觉到了阳光的温暖像波浪一样一波一波的涌过来，她的身体甚至随着温暖的波浪产生了一阵一阵轻微的震颤。 　　然而就在此时，风忽然停了。树叶失去了依托，身体开始向涧中飘落。忽左，忽右，摇摇摆摆，不由自主地，飘落。有时也上升，但总体的趋势是，向着涧底飘落。太阳是隔了草和树照过来的，有时能照到树叶，有时照不到，所以树叶就在明明暗暗斑斑驳驳的光影里，忽快忽慢地飘落。 　　有那么一会儿，有两只蝴蝶，错把树叶当成了自己的同类，追随着她翩翩起舞。树叶被蝴蝶的温情感动，想尽量多陪伴他们一会儿。上升。旋转。左摇。右摆。舞蹈。她的舞姿竟然胜过蝴蝶。但她最终还是下落。蝴蝶似乎害怕涧底的阴森，扑扇着翅膀飞向有阳光的高处去了。山涧很深很深，树叶离自己的母亲——那棵古树，越来越远了，母亲亲切的身姿逐渐淡成了剪影。树叶有些惆怅，有些伤感。事发突然，仓促之间，连和母亲兄弟姐妹告别的时间都没有呢，这一去就是永别了吧？想到此，她的脸上写满了忧郁，甚至痛苦。 　　涧底竟有小溪。树叶落在溪边。虽在水中，一侧却连着岸边的石块。溪水清澈，奔流甚急，淙淙切切的声音给人欢快的感觉。树叶被窝在岸边，叶底的水却动荡不安，树叶被摇晃着，有了不同于风中摇摆的体验。两只硕大的蚂蚁，先后爬过石块，轻而易举地爬上了树叶，一先一后在树叶上急切地奔跑，仿佛两位晨起跑步锻炼的都市闲人。当两只蚂蚁跑到某个位置的时候，微妙的力量变化竟然使树叶慢慢移动，渐渐漂向主流，树叶成了蚂蚁的船了。蚂蚁倒不惊慌，但是停止了奔跑，艄公一样站稳脚跟，好奇地望着两岸飞驰而过的缤纷景色。这也算得奇遇了，够他们炫耀一辈子的，说不定三代以后，还会有蚂蚁宣扬他们爷爷奶奶的神奇经历呢。他们会不会写成游记，藏之名山，以待后生？浮想联翩间，树叶已过千重山，家乡早在千山外了。蚂蚁随着树叶，成了远离家乡亲人的移民。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行。树叶载着蚂蚁，来到了一片阔大的水域。行动的速度慢了下来，然而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却有种种暗流，所以树叶和蚂蚁依然不由自主地滑行着，滑行在碎银一般的湖面上。不时有大大小小的鱼儿跃出水面，发出扑拉扑拉的声音，同时有大大小小的波浪影响着树叶前行的方向。一只水虫，身体形状如蚊子，四只细长的脚行走的样子却像蜘蛛，脚步轻盈地在水面行走时，就像在冰上舞蹈的芭蕾舞演员。远处有渔船在湖面滑过，船行在夜与昼交替时分的湖上，湖上倒影着山峰和月亮的影子，船不像行在水中，倒像行在山间。有的船上亮起了灯，船桨划动，水波荡漾，山峰和月亮便颤颤地摇晃，船上的渔火也颤颤地迷濛着，船又像行走在梦境里了。欸乃的桨声，伴着渔夫的呼叫应答，以及鱼儿扑拉扑拉的声音，反倒显出一种诗意的寂静。 　　有一群小鱼游过来，围住了树叶。一条大胆的小鱼，试试探探地靠近，见没有什么危险，伸出圆圆的小嘴，扯了扯树叶的一个尖角。树叶被扯得晃了一下，重新稳住后，便有了两粒晶莹水珠在上面。水珠是透明的，在月光下闪着银色的光。水珠在树叶上滚动着，吓得两只蚂蚁奔跑躲避。小鱼的冒险似乎鼓舞了它的伙伴，于是纷纷模仿。树叶被小鱼频繁地扯动着，摇摇曳曳地沉浮。更多的水珠到了树叶上，渐渐汇成了一汪。汪的面积越来越大。蚂蚁感到了危机，孤注一掷地舍弃了树叶，夺路而逃。然而蚂蚁奔跑在水中竟然很艰难，让人想到挣扎。一条强悍的鱼儿远远地一个飞跃，轻而易举地把一只蚂蚁吞了下去，正准备返身扑另一只蚂蚁时，另一条鱼早已扑了过去，两只蚂蚁在水面挣扎的影子只是一闪，转眼就不见了。 　　树叶在众鱼的拉扯下，慢慢倾斜，沉入了水中。在水中，树叶被来自各种方向的水流冲击着，更加不由自主。有时是势力很大的暗流，把她裹挟其中，她就像一位被强盗劫持的弱女子，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其摆布。正当她绝望至极的时候，暗流却又毫无预兆地将她抛到了平静的水里。有时一条鱼从她身边游过，也会引起水流的变化，从而改变她行进的方向。其实水世界里的情况也很复杂。同样是鱼，水的深度不同，分布也不一样。有的鱼生活在浅水区，有的鱼喜欢深水区，有的鱼则喜欢不深不浅的水域。她就这样漂泊着，随意而缓慢地下沉着。就像一个探奇的潜水员，一边欣赏着水世界的风景，一边向着深处行进。所不同的是，探奇的潜水员是主动的，有目标的前行，而她是被动的，无可奈何的，自己也不知道目标的行进着。 　　当又一个白天到来的时候，树叶静静地躺在了湖底。阳光透过湖水照下来，样子斑驳陆离。湖底有许多树叶，有一些很新鲜，更多的是隔年冲下来的，颜色已经变黑了。有的地方有泉水涌出，泉水涌出的地方有细白的沙砾在清亮的水里舞蹈。小虾在泉水边静静地卧着，头上的须随着水流摆动。小蟹在泉边的树叶上爬来爬去，不时用一对大钳夹起什么塞到嘴里去。还有一些体格胖大的蜗牛，在树叶上慢慢爬着，经过之处留下一道清晰的爬痕。有大鱼游过来的时候，会打乱水的平静，搅动起水流和树叶，但不一会儿，就又恢复了平静。 　　树叶似乎安定下来了。但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呢？也许会有一条大鱼，把她带到别处。也许湖底会涌出一股暗流，把她裹挟而去。也许山洪暴发，湖堤崩溃，她不得不再一次随着洪流流转迁徙。 　　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