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亲亲的嫂子
2022-01-01叙事散文左中美
嫂子嫁到我家那年,我九岁,上小学三年级。就在一年前,当我听说我哥哥已经说好了我嫂子的时候,我的心里是多么高兴啊!这许多年,家里一直是奶奶、母亲、哥哥和我,如今家里就要进新人了,我知道这对家里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我怎么能不兴奋、不激动呢!嫂子……
嫂子嫁到我家那年,我九岁,上小学三年级。
就在一年前,当我听说我哥哥已经说好了我嫂子的时候,我的心里是多么高兴啊!这许多年,家里一直是奶奶、母亲、哥哥和我,如今家里就要进新人了,我知道这对家里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我怎么能不兴奋、不激动呢!
嫂子家就在我家后面,与我家斜对背。嫂子母亲早故,和她的哥哥嫂子一起生活,在她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嫂子叫三妹,以前,我总叫她姐姐,我那时并不曾想过,她有一天会成为我的嫂子。
嫂子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之一。那时的嫂子,可谓人面桃花,大大的眼睛,身后垂着黑黑长长的辫子,做事比别的姑娘都能干。多年以后,嫂子曾笑着对我讲:“我那时是不太想要你哥哥的。”说实在,我哥哥算不上是村里的帅小伙,家里家境又很一般,唯一的好处只是哥哥是独子,今后不用分家罢了。
当然,我所得到的消息并不是家里人告诉我的,而是村里人对我说的,家里人是不会把这样的事告诉一个孩子的。我得知了这事后,在家里问母亲,我哥哥是不是说好了嫂子,母亲笑了笑,我知道是真的了。我问母亲,那现在起,我是不是要叫她嫂子,母亲说,先叫姐姐。
按家乡那时的风俗,说好了亲以后,要先订亲,家乡人称为订鸡酒。订鸡酒礼仪要在女方家举行,由女方家在小范围内请她们的亲戚长辈及族人朋友,男方家则不带客人,只带几位至亲长辈前去见礼,再带几个帮忙做事的年轻人。订鸡酒以后,两个人及双方家庭的关系就算确定下来了。订鸡酒礼上,所需肉菜及一应礼品要全部由男方家带过去。哥哥嫂子订鸡酒,别的我都已不记得了,只记得带去的那只大红公鸡,长着一身鲜亮的羽毛。
订鸡酒以后,奶奶告诉我说,你以后就要叫她嫂子了,我便得了恩准似的高兴。后来,再遇到我嫂子时,我便叫她嫂子,每次我叫她时,嫂子都羞红了脸,含糊地应一声,但是嫂子对我好。记得一天下午,嫂子嫁在外村的大姐家要杀年猪,嫂子让她妹妹来叫我和她们同去,我一开始很高兴,换了衣服就跟来了。可是走出村子后,我忽然后悔了,不为别的,只是心里忽然怕起了我未曾见过的嫂子的大姐夫。我听人说过他,也说不出为什么,心里只是莫名其妙地觉得害怕。我告诉嫂子,我不想去了。嫂子和她妹妹都问我为什么,一开始我不肯说,后来经不住她们一再地问,我只好老实交代,嫂子和她妹妹就笑起来,说不用怕,大姐夫有什么好怕的。可是,不管她们怎么劝我,我却不愿意去了。天已渐渐有些向晚,大姐家离得又远,嫂子也就和她妹妹带着我返回来了,但是她没有责怪我一句。
年后,嫂子和姐妹们去赶三月街,回来给我买了一件玫红色的纯涤纶衣衫,那是一件样式和颜色都非常漂亮的衣衫,后来好多年里,那件衣衫都一直是我最漂亮的衣衫。
那年冬月里,十八岁的嫂子嫁到了我家。家里只有一方老屋,一间里煮饭,奶奶的床就在火塘边,中间是堂屋,我和母亲住,边上楼梯下的房间,有着小小的笨重的拉窗,黑黑的墙壁被哥哥用报纸裱上,成了哥哥嫂子的新房。新房里除了两张床、两套被褥,所置备的家具就是一个木柜,一个皮箱。原本家乡人结婚,家具讲的是一箱一柜,但那些年买皮箱是潮流,所以家里也买了一个皮箱。嫂子过来的时候,也带了一个柜子和一个皮箱,柜子比我家里原本做好的那个要小巧,皮箱是一只格子花纹的。
嫂子的嫁衣只有三件,结婚当天她穿的是一件暗红色布料光滑的涤纶衣,第二天早上穿了一件青灰色暗格的,再就是一件鹅黄色有V字型条纹的,三件衣服的款式都一样,是那个年代最普遍的宽宽大大、没有腰身的款式。
婚事办得很热闹。这一天,新人的一切礼仪活动都要听总理(家乡人把请来在婚丧喜事上负责安排料理全部事务的人叫总理)安排,母亲也要在总理安排下应礼、做事,只有我是小孩子,没人安排我做事。在满院子的热闹中,我一直高兴得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第二年,嫂子生了我侄儿,我欢天喜地地洗侄儿的尿布,我是他的姑姑了。侄儿刚满月,我就迫不及待地背着他往外走,我用嫂子绣的精美的绣花裹背背着我小小的、嫩嫩的侄儿,到处转悠,心里不知道有多美。 第四年,嫂子再生了我侄女。侄儿已经一岁半,走起路来一副老要摔倒的样子,特逗人笑。嫂子在房里坐月子,侄儿在外面玩一会儿,就要跑进来看他妹妹,大声地叫她“阿妹”,又摸摸他妹妹的小手,喜欢得不行。 那年秋天,我五年级毕业,考进县一中。县城离家乡有一百多公里,在这之前,我从没出过远门,就连乡政府(那时还是区公所)也只去过不多的几次。开学时,嫂子把她和哥哥结婚时制的一套被褥带给了我,那是当时家里最好的置装,还有那只漂亮的棕色皮箱(后来去到学校里,我才发现在所有同学当中,只有我一个人带的是皮箱)。我当时懵懂不知,直到多年以后,我才懂得了这份行李的重量。 对于我的上学,嫂子从来没说过半个不字。家里困难,嫂子把孩子放给奶奶在家带着,和哥哥母亲一道辛苦做活,为了供我读书,一家人付出了不尽的艰辛。母亲曾郑重地嘱咐过我:“哥哥嫂子这样辛苦供你读书,你以后也要好好供侄儿侄女读书啊。”记得当时我很严肃地点了头。 从初中到中专,我在外面读书六年,个子渐渐长高,假期回到家时,好多次穿过嫂子的衣衫,那是她的嫁衣,嫂子的三件嫁衣我都穿过。记得初三的寒假,嫂子说她那件鹅黄的衣衫是三件里面布料最厚的一件,她把衣衫拿去请人改小了,开学时带给了我。 我上了中专,费用比读初中时又高了许多。那时奶奶八十多岁,侄儿侄女又小,家里供我供得特别艰难,每次要开学时,家里就犯难。每每这时,嫂子就带上手电筒出去了,我知道,她是又去借钱了。哥哥是非常秀口的人,嫂子知道这求人借钱的事,他总难说出口。嫂子每次借回钱来带给了我,之后,一家人再努力慢慢偿还。可是,不管怎样艰难,在我面前,嫂子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艰难和抱怨的话。 就在我小学毕业的那年,家里新起了一方房子。可是从我出来读初中,一直到中专毕业,整整六年,那方房子就只盖了瓦空空地摆在那儿,一家人一直挤住在老房子里。一直到我毕业后,家里才勉强装修了房子,搬到了新家。 或许许多人也曾有过这样的经历和感受:当我毕业,参加工作,成了所谓领工资的人,原来也仅仅只是意味着家里少了一个重负,除此,我并带给不了家人什么,我从工资中带给家人的一点点钱,无以回报他们为我付出的那些数不尽的艰辛;我为家里做的一点点事,更难能回报他们所给予我的无限亲情。对于我,他们只是给予,却从未期待回报。 有一次读书读到一篇文章,看到作者在文章中说,哥哥刚娶了嫂子,嫂子因为怕供妹妹读书受累,吵闹着分了家,老父亲只好独自担起供女儿读书的重负。读着文章中的故事,心里想着我的嫂子:命运是如此地厚待我啊! 因为经年的劳累,如今嫂子的身体不太好,时不时就要打针喝药,甚至住院。然而,只要能动得了,嫂子总还是那样,大胖猪一年喂出好几个,地里的活一样不落别人。这么多年,一路风雨,一路艰辛,嫂子默默接受了生活所加给她的一切,且在年复一年的辛劳中,与哥哥恩爱相守。在她和我说“我当时是不太想要你哥哥的”时候,脸上有着浅浅的幸福的笑。 今年春节回家,我给嫂子带了一个玉镯,嫂子把镯子戴在手上,对哥哥说:“看,这都是托妹妹的福,你可什么都没给我买过(嫂子指的是首饰)。”哥哥笑说:“你老实想要,我打个铁圈子给你戴上。”为着哥哥这一句自嘲,大家都笑了起来,笑完,嫂子感慨了一句: “我都已经三十八了,这人可老得真快啊。”嫂子三十八岁,她嫁到我家已经二十年了,侄儿已经十九岁,侄女也已十七岁,嫂子的慨叹里有一丝丝的欣慰和满足。旁边一个姐妹调侃她说:“儿子都这么大了,过两年,你都要做别人的婆婆了。”嫂子笑说:“就怕没姑娘看上我儿子呢。”嫂子笑的时候,眼角就拉出了几道细细的笑纹。 这些年我和爱人在外面工作,离家较远,一年回不了几次家。而我们每次回到家,嫂子还是那样,做许多好吃的让我们吃,走时把平时省下的好东西都带给我们。每年火把节总不忘打来电话让我回家(家乡有火把节出嫁女儿要回娘家的习俗)。今年火把节的时候,外面正在闹猪蓝耳病,但老家还没有受到影响,家里和几家亲邻共杀了一头猪,哥哥抬回肉来,嫂子把肉煮的煮炒的炒卤的卤,做了好多样。等我们走的时候,嫂子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条净瘦的脊肉让我们带回去,说外面的肉不好买。 岁月越流,亲情在心里就沉淀得越深。我多少次给爱人说起,我的嫂子,是一个肯把自己的嫁妆带给我去上学的嫂子,是一个为了我能开学,一次又一次在夜里打着电筒去向亲邻借钱来带给我的嫂子。那件在初三的寒假里嫂子请人改小了让我穿上去学校的嫁衣,它为我抵挡的,又岂止是那个冬天的寒冷,它更给了我一生都走不出的亲情和爱。
第二年,嫂子生了我侄儿,我欢天喜地地洗侄儿的尿布,我是他的姑姑了。侄儿刚满月,我就迫不及待地背着他往外走,我用嫂子绣的精美的绣花裹背背着我小小的、嫩嫩的侄儿,到处转悠,心里不知道有多美。 第四年,嫂子再生了我侄女。侄儿已经一岁半,走起路来一副老要摔倒的样子,特逗人笑。嫂子在房里坐月子,侄儿在外面玩一会儿,就要跑进来看他妹妹,大声地叫她“阿妹”,又摸摸他妹妹的小手,喜欢得不行。 那年秋天,我五年级毕业,考进县一中。县城离家乡有一百多公里,在这之前,我从没出过远门,就连乡政府(那时还是区公所)也只去过不多的几次。开学时,嫂子把她和哥哥结婚时制的一套被褥带给了我,那是当时家里最好的置装,还有那只漂亮的棕色皮箱(后来去到学校里,我才发现在所有同学当中,只有我一个人带的是皮箱)。我当时懵懂不知,直到多年以后,我才懂得了这份行李的重量。 对于我的上学,嫂子从来没说过半个不字。家里困难,嫂子把孩子放给奶奶在家带着,和哥哥母亲一道辛苦做活,为了供我读书,一家人付出了不尽的艰辛。母亲曾郑重地嘱咐过我:“哥哥嫂子这样辛苦供你读书,你以后也要好好供侄儿侄女读书啊。”记得当时我很严肃地点了头。 从初中到中专,我在外面读书六年,个子渐渐长高,假期回到家时,好多次穿过嫂子的衣衫,那是她的嫁衣,嫂子的三件嫁衣我都穿过。记得初三的寒假,嫂子说她那件鹅黄的衣衫是三件里面布料最厚的一件,她把衣衫拿去请人改小了,开学时带给了我。 我上了中专,费用比读初中时又高了许多。那时奶奶八十多岁,侄儿侄女又小,家里供我供得特别艰难,每次要开学时,家里就犯难。每每这时,嫂子就带上手电筒出去了,我知道,她是又去借钱了。哥哥是非常秀口的人,嫂子知道这求人借钱的事,他总难说出口。嫂子每次借回钱来带给了我,之后,一家人再努力慢慢偿还。可是,不管怎样艰难,在我面前,嫂子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艰难和抱怨的话。 就在我小学毕业的那年,家里新起了一方房子。可是从我出来读初中,一直到中专毕业,整整六年,那方房子就只盖了瓦空空地摆在那儿,一家人一直挤住在老房子里。一直到我毕业后,家里才勉强装修了房子,搬到了新家。 或许许多人也曾有过这样的经历和感受:当我毕业,参加工作,成了所谓领工资的人,原来也仅仅只是意味着家里少了一个重负,除此,我并带给不了家人什么,我从工资中带给家人的一点点钱,无以回报他们为我付出的那些数不尽的艰辛;我为家里做的一点点事,更难能回报他们所给予我的无限亲情。对于我,他们只是给予,却从未期待回报。 有一次读书读到一篇文章,看到作者在文章中说,哥哥刚娶了嫂子,嫂子因为怕供妹妹读书受累,吵闹着分了家,老父亲只好独自担起供女儿读书的重负。读着文章中的故事,心里想着我的嫂子:命运是如此地厚待我啊! 因为经年的劳累,如今嫂子的身体不太好,时不时就要打针喝药,甚至住院。然而,只要能动得了,嫂子总还是那样,大胖猪一年喂出好几个,地里的活一样不落别人。这么多年,一路风雨,一路艰辛,嫂子默默接受了生活所加给她的一切,且在年复一年的辛劳中,与哥哥恩爱相守。在她和我说“我当时是不太想要你哥哥的”时候,脸上有着浅浅的幸福的笑。 今年春节回家,我给嫂子带了一个玉镯,嫂子把镯子戴在手上,对哥哥说:“看,这都是托妹妹的福,你可什么都没给我买过(嫂子指的是首饰)。”哥哥笑说:“你老实想要,我打个铁圈子给你戴上。”为着哥哥这一句自嘲,大家都笑了起来,笑完,嫂子感慨了一句: “我都已经三十八了,这人可老得真快啊。”嫂子三十八岁,她嫁到我家已经二十年了,侄儿已经十九岁,侄女也已十七岁,嫂子的慨叹里有一丝丝的欣慰和满足。旁边一个姐妹调侃她说:“儿子都这么大了,过两年,你都要做别人的婆婆了。”嫂子笑说:“就怕没姑娘看上我儿子呢。”嫂子笑的时候,眼角就拉出了几道细细的笑纹。 这些年我和爱人在外面工作,离家较远,一年回不了几次家。而我们每次回到家,嫂子还是那样,做许多好吃的让我们吃,走时把平时省下的好东西都带给我们。每年火把节总不忘打来电话让我回家(家乡有火把节出嫁女儿要回娘家的习俗)。今年火把节的时候,外面正在闹猪蓝耳病,但老家还没有受到影响,家里和几家亲邻共杀了一头猪,哥哥抬回肉来,嫂子把肉煮的煮炒的炒卤的卤,做了好多样。等我们走的时候,嫂子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条净瘦的脊肉让我们带回去,说外面的肉不好买。 岁月越流,亲情在心里就沉淀得越深。我多少次给爱人说起,我的嫂子,是一个肯把自己的嫁妆带给我去上学的嫂子,是一个为了我能开学,一次又一次在夜里打着电筒去向亲邻借钱来带给我的嫂子。那件在初三的寒假里嫂子请人改小了让我穿上去学校的嫁衣,它为我抵挡的,又岂止是那个冬天的寒冷,它更给了我一生都走不出的亲情和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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