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伯牙琴

　　队里两处高大建筑 ，首推饲养室，其次电磨房，都是青砖青瓦高隆的人字屋顶，双开门，在大片低矮土木结构，完全绿色环保的农舍堆里显得鹤立鸡群，不可一世。前者为耕作伙伴牛马驴骡们的行营，又是雨天开会学习武装社员头脑之地，还是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的行政活动中心，全队的重大决策诸如返销粮分配、年底决算、上报产量多少、社员口粮分配等，都在牛马驴骡的眼皮底下敲定。那高大正门的外墙上，经常张贴这告那令和年度盛大的分红公报，算是队务公开栏吧。可当时这名词还未被发明出来。电磨房的建筑规模要小的多，却关乎全队四百多人进口的大事，电磨皮带噼噼叭叭拖动电筛子发出的轰鸣声，比牛驴们颈下的铃声更能给人们带来切实的好感觉。可以说只要电磨在轰鸣，生活就在延续，各种故事就会层出不穷地发生。我的故事就产生在磨房外一片土坑大的墙壁下。 　　那是块水泥座底、黑漆剥落的闲置黑板,我受命找来墨汁涂黑，先用粉笔搞点图案，摘抄报刊杂志上“庆祝胜利”的文字，这块黑板成为我插队农村青春期难以褪色的记忆，缘于奋笔疾抄时偶遇的那位北京知青。 　　此后一段时间在农事之外以我的童子功，这块黑板承当了把国事一鳞半爪拼接到墙面的使命，呈现出西部农村与国家政治生活一线相连的细节。尽管多数社员实说对国事还是漠不关心的。一个下午在摘抄“反击”和“声讨”的硝烟文字时，一身绿色靓丽军装的青年出现了。猜想是同类，身量高我一头，长脸自然的卷发和黑唇须，浑身透出潇洒劲健的气息，约年长我5、6岁，只要三言两语就能达到沟通，几乎当下他就成为我大哥级的偶像。不止他的帅气，还因为那极有魅力的普通话口音，我第一次学用普通话跟陌生人交谈。闲聊中我抄满了版面，临别时他告诉了住址邀我有空去玩。
　　几天后晚间代销店买烟再次巧遇，老“店长”在煤油灯边麻利地取货收钱找零。一毛九一盒的”红宝成”他拿了4包。我们摸黑深一脚浅一脚地到了他暂住的邻队饲养室，饲养室炕头点着马灯，饲养员要在晚些时候才来给牲口加料。对我来说，这是次好奇又刺激的走访。他那富于磁性带着京味的中音过去只在收音机里听过，刚中柔外的音质数年后在广播剧《伊索》和《二泉映乐》中再现。 　　他询问我家里和农村生活的情况，流露关切，淡淡的说他数年漂泊的足迹，每句话都让我惊叹。他问我:“听过伯牙琴的故事吗?”我老实说：“没听过。”悦耳的普通话为我打开一扇门，沿着这声音的隧道，我回到祖国遥远的春秋时代。故事他娓娓道来，对主人公很熟悉。故事发生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早晨，琴艺演奏者伯牙先生象往常一样沐浴更衣焚香静默，之后在他山间粞居的三间茅屋外石案边拨动琴弦轻轻抚琴索。此时东方既白，肃穆庄严的弦乐从伯牙指尖经铜木制的共鸣箱里泻出，悠扬的弦乐，轻轻展开宏大乐章的序曲，自由流动的洁白云雾在山脚缓缓生成的画面出现了，映出高旷奇崛深黛色群山的壮阔，广角的渺远东海洋面，小半轮鲜红的太阳喷薄欲出，海水蒸腾起万倾波澜，乐章慢慢的推出众峰顶，被太阳粒子喷塑上黄金色泽的第一个高潮。。。。唯一的听众钟子期麻鞋布衣一身山民打扮，正忘情地举目遥望天际玄远处，轻声赞叹：梦幻的美妙弹奏啊！让我清楚地看到洁白祥云托举的众山之山，壮严巍峨的泰山。伯牙心中微微一振，指尖转而滑翔出柔美又更硕大包容性的题旨和意境，刚刚攀升到山腰的圣洁云雾，幻化为席天幕地的云海。祥云渐渐缠绕住湮漫过众山的顶峰，溶溶地以它极柔的胸襟包容住天和地。一时间天地复归到初始的混沌，太阳也消蚀于这苍茫的混沌里，山石劲松转瞬隐没于数步以外，充实又空旷的混沌里只有用弦乐绘制雄奇至境和谛听的两颗心在跳动，桐质的共鸣箱源源地咏叹流泻着云雾变幻的真境，若有若无间又有了冷冷的雨滴撒在石上碎成水霰的元素。雨滴们慢慢慢慢由细密变浓，又慢慢在石上深为细流汇入幽谷的河水，乐章再次推出，澎湃的高潮，河水汹涌向前，流向大河，奔回大海。。。。。钟子期在高潮的声乐冲击下依然肃立昂首，双目微露一线之光，两眼交睫间挂满细密的水珠，追踪琴音里那高贵神圣乐章展现的遥奔腾澎湃河流的律动。他再一次不禁心驰神往地赞叹：无与伦比的弹奏啊，让我感受到河水奔流的强烈震撼。。。。 　　多少年过去了，钟子期死了，伯牙在坟头作抚琴三日的旷世绝响后，扯断弦索砸碎桐琴；知音已去，世上再没有解读琴声的人了，伯牙终生不再弹琴。再后来，伯牙也死了，高山流水故事却超越千载时空经由一个漂泊者的讲述，镶嵌到我焦渴又充满梦想的年轮里。 　　述者是北京插队云南的知青，养蜂多年成为四海为家追赶花期的天涯流浪者。我们偶聚于磨房外墙黑板下，散于伯牙琴故事的讲述和倾听之后，人海茫茫，至今我也没有他的消息。 　　伯牙琴故事后，我醉心于书籍，至今痴迷。作为理想主义者我坚守着心灵自由的园地，甘之如饴地品味着生与死和坚辛生活的浓滋味。还有在伯牙琴故事后不久，我远远离开了黑板。板书时期已成为过去的印记，只是今天幸运地跟它再度相逢罢了，很高兴把我听来的故事说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