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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男人的温柔】

2022-01-01叙事散文惊涛拍案
【男人的温柔】文\惊涛拍案一个男人能温柔到什么程度呢?对这个问题,我们这里的人,通常会说,你去看看金堂就知道了。金堂就是我大舅。在我们这里,我大舅的故事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舅不是我的亲大舅。我的亲大舅有另外一个故事,他从我记事起就在母……
  【男人的温柔】   文\惊涛拍案   一个男人能温柔到什么程度呢?对这个问题,我们这里的人,通常会说,你去看看金堂就知道了。   金堂就是我大舅。   在我们这里,我大舅的故事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大舅不是我的亲大舅。我的亲大舅有另外一个故事,他从我记事起就在母亲的叙说中英姿飒爽,他是一名绝世的骑兵,善于蹬里藏身,善于在飞奔的骏马上纵横驰骋,飞上飞下,神出鬼没,取千米之外的东西如探囊取物。事实上等我真正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形象在我的心目中瞬间坍塌,我的沮丧、失望甚至绝望至今令我刻骨铭心。   但也正因为有了对亲大舅的无限向往和崇拜,却又见不到他,这个在邻村里教书的叔伯大舅就成了我亲大舅的替身,我的崇拜和敬仰真的如江水滔滔,难掩疯狂的奔涌直下。很小的时候,我印象最深的是,我这个大舅来我们家,母亲包了白菜牛肉水饺,由于牛肉腌得时间太长,那水饺咸得要命。那天,我回家看到一个男人在张开大嘴,大口地吞吃,因为汤太烫了,这使得他不断地把水饺在嘴里倒来倒去,嘘嘘哈哈,却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怀着仇恨的目光死盯着他,我发誓我眼睛里的小刀子在凶狠地朝他扎过去,扎过去。他肯定看出了我的仇恨,赶紧使劲吞下一个水饺,又夹出一个大水饺叫我,我也嘘嘘哈哈地吃下去,齁咸齁咸的,但是,真香啊。   母亲过来要我喊大舅。因为这个水饺,因为他是大舅,我对他的印象突然就变得好起来。他长得真是奇怪,大嘴巴很宽,眼睛很大,颧骨很高,说话的时候喜欢抻长了脖子,向前探着,眼睛凸出来,圆圆的有点吓人,不说话的时候,宽宽的大嘴巴就紧紧地抿成一条长线,给人的感觉,是他说的话很严肃,很正规,不是嘻嘻哈哈地开玩笑。现在觉得,是他的面部轮廓太清晰了,见一次面就很难忘记,即使,一个小孩子。   后来我知道,这个大舅是三姥爷的儿子。三姥爷有三个儿子,其中老二给了自己的妹妹,成年后因为穷,又回到了村子里。三姥爷个子矮小,不爱说话,长着稀疏的花白胡须,要命的是他驼背,走路几乎上半身与地面平行,好像时刻在地上拣柴火一样。因为他是个“四类分子”,导致家里越来越贫穷,儿子们说不上媳妇也就成了名正言顺的事情。   关于这个“四类分子”的由来,说起来很可笑。据说,是因为三姥爷的一句在家开的玩笑。有一年冬天,晚饭后,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扒棉桃。秋天里把没有成熟就着霜的棉桃都摘下来,弄回家晒干了,冬天就在屋子里扒干瘪的棉桃,把里面的棉花一丝丝地撕出来,可以做棉衣,或者与下乡的货郎换些针头线脑。没有想到,正在忙着的时候,三姥爷不慎放了一个屁,声音很大,几个儿子开始憋着,三姥姥嗔怪他说,你看看你,放屁也不分个时候,这么丢人。儿子们终于憋不住,都大笑起来。三姥爷不笑,严肃地说,这有什么?管天管地,管不着人拉屎放屁,别说咱这小户人家,就是毛主席,到该放的时候也得放。没想到,屋里说话,窗外有人偷听。那时候,各家有院墙的很少,正好有个村里人从窗前过,听到了这句话,马上就告了密。三姥爷当天晚上就成了“四类分子”。   三姥爷无论如何不敢相信,他的一个屁,不仅轻易地崩掉了全家人的幸福时光,还把三个儿子从此被“崩”进了老光棍的行列。   大舅到了三十多岁,还是没有人给说媳妇。因为他上过学,又善于琢磨和学习,虽然是四类分子,还是让他做了代课老师。他知道这个职业得来不易,就非常用心。我们每次和母亲去三姥姥家,听她们在说到大舅时,经常提到的话就是:脾气太好了,一个女人也没有这么好的脾气,这样的脾气怎么找个媳妇啊?每到这个时候,三姥姥就不断地唉声叹气,脸上的皱纹乱糟糟地堆着,如同乱扠起来的柴火堆,随时要掉下来一样。   我知道的,是这个大舅无所不能,男人做的事情都会做,女人做的事情,甚至比女人做得还好。比如,他会针线活,剪裁衣服,纳鞋底,做饭,甚至绣花,都让女人们嫉妒得要命。有人就说,他除了不会生孩子,没有他不会的。   大舅却爱上了教书这个职业,也许是为了躲避家里人的絮叨,他干脆以校为家,把所有的时间都给了孩子们,因为脾气好,孩子们没有不喜欢他的。记得有一年,春天,花草叽叽喳喳地麻雀一样开满了田野,我们几个背着草筐,借拔草的理由到处闲逛,结果,在转到村北一条河边的时候,遇到了大舅和他的学生们,原来是大舅带着他们到春地里来,边拔草,边讲故事,我们这才知道,这漫地里的花花草草都藏着那么多故事呢,这些花草就是藏着神秘的大自然,古代也有很多人给这些花草写了很多的诗歌和故事哩,这么新鲜的事情真是从来没有听说过。于是,我们就整整跟在后面听了一个上午,觉得这辈子能给他当个学生,简直太幸福了。   可惜,我没有这个福分。等我念书的时候,他已经因为教书好,又偷偷地自学,通过考试,被调到三中去教高中生了。   也许是苦尽甘来。终于,听说大舅找到了媳妇,而且,还是个北京大学生。母亲带我去吃了四喜丸子,分了糖果,却没有见到新娘子。回来才听母亲念叨,这个大妗子,老家也是本地人,考上大学以后,分配到了北京一个棉纺厂,因为厂子里一次失火,死了好几个女工人,她死里逃生,受到了强烈的刺激,成了神经病,所以,只好回老家来找个人家,她比大舅小了十来岁,结婚的时候,没让她出面,怕闹出笑话。母亲在给婶子们说这些话的时候,总是叹一口气说:唉,这苦日子,以后有他过的。   但是,大舅却从此幸福得合不拢嘴。用母亲的话说,是把这个神经病当成祖宗供香起来了:他教书的学校离家有十几里路,因为住房紧张,他就来回跑。无论多累,只要上完了课,他就往家赶。怕她出门迷路,就把她关在家里,没有课的时候,赶回来带她出门散步,给她讲故事,笑话,她的智力似乎倒退到了孩童时代,高兴起来手舞足蹈,边走边跳,惹得村里人就凑过来看热闹。大舅不在乎,仍然带着她按照规定好的路线走完全程。吃饭的时候,要像哄三四岁的孩子一样,讲个笑话或者唱个歌才吃一口,每天晚上,大妗子都要在他的故事里进入梦乡。   我后来见到她,感觉并没有像人们说的那么漂亮,她留着短发,脸色很白,永远低着眉,似乎很温顺的样子。就是眼神有点怕人,几乎很少直着眼看你,多数时候是一个人自言自语,絮絮叨叨地自己给自己嘟囔,听不清楚说的什么,间或大声说一句,把人吓得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又开始小声嘟囔起来。   那个时候,大舅夫妻俩,简直成了周围村人们眼里的一台戏。大妗子犯起病来,好歹不分,喜怒哭笑无常不算,还常常逮住什么就往嘴里塞什么;把她关在屋里,她会自己跳墙出来,四处乱走,走出半里路就找不到家;衣服常常会忽然脱掉,或者撕烂,甚至搭到猪狗身上,结果,这些受惊的家伙就带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四处狂奔,惹得黑小子们跟着追着胡闹,村人们则远远地看风景。   这样的事情一再出现,直到人们都熟视无睹。奇怪地说大舅从来没有过不耐烦。大妗子常常滚了一身的泥水、粪尿,被大舅柔声哄着回家,再出来,又是干干净净的一个女人。   我不止一次见到有人阴阳怪气学大舅的样子:瞪圆了双眼,抻着脖子,向前探着,说:女人是用来疼的……欺负女人有罪……然后再把嘴巴紧紧地抿成一条长线,神情故作严肃地看着你。   周围村里的女人们被男人打的时候,就常常把大舅搬出来,发狠地说,你和人家金堂比比,你能赶上人家一个脚趾头,也不会这么畜生。男人狡辩说,她是神经病你也是神经病啊?女人愤怒地吼叫:我要是神经病,你还不吃了我啊?   男人们对大舅究竟是怎么样的仇恨或者嫉妒,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很多年轻男人说起大舅,常常是一脸嘲讽挖苦的神态,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跟个娘们一样”。而岁数大的男人,则和女人们一个口气,话没女人们那么明显,却显得更有份量:这个女人嫁给金堂,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   在沸沸扬扬磕磕绊绊中,大妗子居然给大舅生了一个俊俏的胖丫头,大舅给孩子起名叫大萍,是平平安安的意思。这期间,三姥爷夫妻俩相继去世,日子也过得有点眉目了。于是,三十多岁的二舅就找了个四川女人,一个长着娃娃脸、说话口音比较重的漂亮女人。那个时候好多光棍都是花钱买四川媳妇。转过年,三舅也找了个本村的姑娘,成家了。   等我念初中的时候,大舅已经因为教学成绩好,被调入县一中,并且分了两间房子,一个独院,全家搬进了新居。我到县城中考的时候,大舅专门把大妗子和大萍送回老家,要我专心应付考试。   在考试的三天里,大舅忙完了教学,就是回家“伺候”我。每天早晨,他准时叫我起来复习功课,然后他为我用热水沏一碗鸡蛋汤,加点白糖,点上几滴香油,闻起来香气扑鼻,弄得我胃口大开;中午做两个青菜,放了肉;晚上是米粥或者面条。他说这是科学营养。吃饭的时候,他告诉我,饭做得很淡,主要是怕考试上厕所,早晨和中午要少喝水,晚上可以多喝点。在考场上实在憋不住了,坐在位子上尿就是,别怕别人笑话。很多高考的女生都是这么干的,你个男生,有什么可怕的?好在,我还一直没有在考场上忽然有上厕所的想法。   他养了十几只鸡,都有名字,什么“老黑”、“小黄”、“大白”、“三扑棱”、“二蛋”……五花八门,   每天黄昏,我在屋里灯下看书,他就在院子里喂鸡,嘴里除了咕咕咕咕地叫,就是唠叨着和这些鸡说话:   ——老黑,你又欺负小黄了吧?这么大个个子,也不嫌害臊?她个小丫头,你就不会让着她点?   ——二蛋,别挑食,不好好吃,怎么长个子?长不了大个子,大了连媳妇也说不上。   ——还是大白听话,脾气这么好,这么乖……   我在屋里听了直想笑,大舅真有闲心,听他这么说话,你根本就想不知道他家里还有个神经病妻子。   也许因为有大舅的精心照顾,我终于考上了师范。   我参加工作八年后,终于调到了县城一中。但这个时候,大舅已经因为大妗子的原因,不得不又调回了三中。   我常常听一中的几个老师讲大舅的故事。那时,大妗子的病已经越来越严重了,常常头上顶着一个破脸盆,或者垃圾袋子,坐在大舅教课的教室外面,静静地坐着,一坐就是一上午,那脸盆居然纹丝不动。她不记得任何人,也不相信任何人,但她知道大舅教书的教室和办公室,她像个几岁的孩子一样,常常跑到教室,或者去办公室去喊大舅,引来学生们的哄笑。后来,大舅怕这样下去,影响学校的声誉和孩子们学习,就主动向学校请求,再回三中工作。这个时候,三中已经成了初中部。   大妗子忽然去世,是在一天悄悄出走之后。大舅疯了一样报了案,并请了同事和村里人帮忙到处去找。结果,三天之后,居然是在外县的一条河里找到了尸体。大舅受了刺激,整个人瘦得走了形。在处理丧事的时候,大妗子家多年来对她不闻不问没有来往的兄弟们,忽然怀疑是大舅喜新厌旧,害死了大妗子,打官司要赔偿金。村里人都愤怒了,集体找他们算账。大舅却是一副听之任之的架势。好在那几个人毕竟心虚,最终不了了之。   不久,家里又出了件大事,二舅忽然去世了。从查出来绝症到去世,仅仅两个月。很多人都以为我的四川二妗子会带着两个孩子回老家或者改嫁,没想到,她一直没有动静,还是和原来一样家里地里忙碌。   没了大妗子,大舅好像没了精气神,整天只是闷着头教书,辅导大萍学习。二舅的两个孩子和三舅的一个孩子都去了他那里念初中,他带着四个孩子,帮他们辅导功课,教导他们做人的道理。大萍是个聪明的孩子,几年以后,考上了北京的一家大学。大妗子当初不会想到,她从北京走出来,孩子又沿着她的路走了回去,是在圆她那未圆的梦吗?   几个孩子先后都出去工作或者考上了学。大舅忽然一身轻松,精神也好多了。他周末没事,就回家帮二妗子忙活地里的庄稼。很多热心人给他们分别介绍过人,但他们好像都没有那种想法。直到有一天,村里的某个热心人,忽然发现,如果他们俩结合,那真是天作之合。只是,兄弟媳妇嫁给大伯哥,在本地似乎很少。   事情就是这样,只要开了头,或者是有了这样的念头,那就由不得某个人做主了。动了这个心思的人开始在村子里游说,征求人们的意见,这个动心思的热心人希望,在大家都同意的情况下,再给他们本人说说,成功的希望就很大。事实上,这个念头一说出来,村里人都眼睛一亮,激动地说怎么一直就没这么想呢?这样很好啊,这家人都很老实厚道,尤其金堂,照顾一个神经病都那么上心,老二的媳妇也不怪怪,这么多年,多少四川的媳妇撇下男人和孩子都跑回去了,只有她还在这里老老实实地过日子,他们要成了一家人,孩子们和金堂都很亲近,也不外生,这真是好事情。   于是,热心人觉得把外围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时,就找了个合适的时间,然后试探着和他们两个人都说了。开始,大舅不愿意,说这么多年,兄弟媳妇不容易,我帮她是为了孩子们,现在要是这样做,好像开头就没有安好心一样,不是让人笑话吗?热心人就使出浑身解数,说她岁数还不大,要是找外人,带着孩子肯定不好找,找了孩子也要去受罪,你对两个孩子从小就喜欢,这些年还那么照顾他们,现在你们要是成了一家人,照顾孩子不是更方便吗?后来,大舅就只好说,如果她同意,他就没有意见。   二妗子对这件事出奇的痛快。加上村里人都在不断地游说,他们终于都同意了,简单地办了手续,请村里的老人和热心人们吃了顿喜酒,就成了一家人。几个孩子听说,都兴高采烈地回来祝贺,看得村里人都感叹说,这样的好事,早该成了。   这件事在我们当地很是轰动了一时。大家对这样的亲上加亲其实是很忌讳的,换了别人,大家肯定要当笑话一样好玩地讲一段时间,但事情出在大舅身上,却有了几乎一致的看法,那就是好人有好报,老天爷不会亏待一个心肠好的人。(5293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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