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生的爹

差生的爹0
　　（本段只是做些主观探讨，与本篇故事关系不大。对学校教育不太感兴趣的读者，可以直接跳过，从下面第1节起读。谢谢。）
　　办公室里，和另外一个老师感叹一番，大家意见相当共鸣。
　　现在这好学生，几乎样样都好。差生，哪一样都不行。
　　　　前几年，我们经常看到这样现象：家庭条件比较好的，一样都不太喜欢学习。家里有钱，比吃比穿，比着玩。没心思学。班里用功学习的，往往是一些家庭条件不太富裕的学生。他们往往有更多的学习压力。孩子也比较懂事，肯吃苦，多勤奋，有志气。相信通过自己努力，可以改变命运。 　　那时候，好像更喜欢用“自古英才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来形容。
　　这几年，好像情况已经发生改变――不知道，这个说法有多大的适用范围，但只在我们班，我们这个乡镇级学校，已经比较明显。我们看到，班内学习比较好的学生，往往家境也中等靠上。父母虽说大都也是普通农家，但也通过各种努力，挣得一份不错家产。他们对学生的学习教育方面也关心、热心。关注学生成绩，也愿意和他们交流。这样的学生，在学校里，也往往比较优秀。而相反，另一类，在班内的差生，他们家境也往往不太好。拿一个数字来说。我们班内得“贫困补”的学生12名。其中半数左右，成绩品质均属差劣。其中两三个，属于经常性违纪，厌学情绪严重，生活习惯不健康之类。另外一班，有几个学生，半夜跳围墙出去上网。学校通报批评。其中包括三名同学属“贫困补贴”对象。学校通令，取消这几名学生下期补贴资格。
　　不仅仅在学习，就在身体健康这方面，也有类似表现。
　　前几年，我们看到，贪学的同学，往往不太注重体育锻炼。论打球，论跑步，学习较差的同学要有优势。我们当时的说法是“头脑简单的，四肢就发达”。
　　现在的情况又有了改变。操场上，跑几十圈。提前退场的，往往是一些学习成绩不佳、经常违纪的学生。
　　对于此，我们老师也有些自己的看法。他现在不是学习一方面不行，是各个方面都差了。没有什么理想，志气。没有能够坚持一些的意志。平日里，只是懒散成性，爱吃零食，生活习惯不健康，一到锻炼时，再又是偷懒，找借口。所以，在体质上，也很能有优势了。
　　当然，还有，就是在品质上。学习成绩较好的学生，心态也往往比较阳光，容易与老师同学正能量交往。所谓差生，也往往扎堆到一些阴暗偏僻的角落。不太相信美好，不太懂得与人为善。又往往违纪，与周围人冲突。
　　以上说法，并非绝对。但在实际上教学过程中，确实存在。
　　那现在的这个情况，也让老师们很是懊恼。说是要教育平等，对学生一视同仁。但我们也不能不分好歹。那样的话，反倒是一种不公平。对待差生，应当补助，应当照顾。而实际一些情况是拿到了补助金，反倒没有用对地方，买手机，买电子产品，买零食浪费了。老师们在他们身上给予上更多的关注，浪费了太多的教育资源。而他们却不太懂得自尊自爱。不知道要最终还是要自己的自立自强。
　　每年拿着补贴金，每年都在做着差等的事，在等着新的补贴。也许贫困，差等不可怕。可怕的倒是不以为耻。对于别人的帮助不知感念，反倒觉得心安理得。这才是真正的差等的可怕之处。可是可恨之处。无怪人们有时候要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是一种人性的问题。孟子坚持说人性本善，我们看到，人性是复杂的，也诸多善以外的东西。
　　同事说：好多时候，也不能怪孩子本身，要往根里找毛病。
1
　　他俩有许多相同的地方。个头都不高，在班里都不是好学生。都经常违纪，都不爱学习。都多次把手机拿到学校来，多次被老师校长批评教育而屡教不改。两人都是贫困生，拿补助款每学期625元。两人都是单亲家庭。都是只有父亲，没有母亲。
　　小皮。这家伙个头最矮，男生女生算到一起，排队前他也肯定在第一排。他不光是个头小，手小腿短，眼睛也小成一条缝，也容易闹点眼儿病，又红肿着眼皮。脸皮还算白，却不干净，上面撒了一层大大小小的黑痦子。说话也哼哼唧唧，呜哝半天听不太听。走路总是怕冷似的又缩成一包子样。跑起来，一颠一跳。我觉得他像个小孩子玩的那种实心皮球。这里就不妨把他叫做“小皮”。当然他有自己的名字。
　　小毛。这家伙个头比小皮略高一些，在班内也算个头低的。他还有些驼背，走路又有些罗圈腿儿，腿是外八字，两胳膊一晃一晃，完全就是个吊儿郎当的样子。叫他过来说话，他总是头往下低，眼皮往上翻，眼神儿里从下斜着往上一溜一溜的偷眼看人。这很容易让人想起某种小个动物。那种小动物往往要去偷食吃，但又往往既胆小又狡猾。趁人不注意，赶紧偷吃两口，偷得了，又不马上离开，或许是出于一种炫耀，要等人来了，面前溜来溜去，缩着身子，笼着尾巴。眼神也是一溜一溜的偷瞄着对方。时刻准备着逃走，倏地一声不响就闪到树后，或钻到洞里。也会偷个冷子，瞬间扑过来，又偷咬一些食物，又蔫溜溜得意洋洋的躲在一边。我觉得他大约像这种猥琐短毛兽。这里就叫他小毛。当然他也本来有自己的名字。
　　上初一时，我就接了这个班。这个班里就有这么两个。一直到初三近一半时候。这两个人也都无心上学。小皮早就表露过自己的意思：学校像监狱。我多想去外面自由飞翔。
　　看他周记里这么写，我就止不住想笑，抓过来问：你还想去外面自由飞翔？就你？怎么飞？飞哪里？
　　问多了，他又眯缝着红小眼哼哼起来。几乎每句话，我都要提醒他，大声些，我听不清。后来，还让他又写了周记。我看他说：他的理想是去洛杉矶去开个酒吧。那里可以离自己喜欢的NBA球队近一些。说不定可以看到自己喜欢的球星，还可以要到他们的签名。
　　他父亲不让他出去。
　　他父亲个子也不高，成年人里一般靠下的样子。胡子拉碴，说话声音大，略带沙哑。说话走路有风火气，也有些土匪气。
　　第一次见他，上初一时，是在学校门口前。他叫住我。说和另外两个人在南边饭店里吃饭，看能不能把儿子小皮叫出来，让他跟自己吃点饭。
　　我想了想：你们在一起吃饭吃酒，说些什么话，对孩子影响也不太好吧……中午这一段时间也很紧，没多长时间。要不，这样。你看有好吃的什么，给孩子打包过来行不？
　　胡子爹也低头一想，又把手一挥，很豪气也情理的说：也对。那么。算了算了。没事没事。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去饭店里和另外的人们“吃饭”去。
　　听过他的一些事情。这家伙也是个“晃啷蛋”。前些年，和着别人跑过车，卖过票。好像还跟了大货车也天南海北的走过。手里有个钱就糟了。那时候，媳妇已经死了――媳妇在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人们没说――在外面找个地方，找个娘们就混一段。十天半月不回来一趟家。回来一趟，手里也剩不下什么钱。
　　那时候，小皮球就自己在家。家里也没别人。整天大街里野跑，玩的累了，回来看家里有口剩饭，吃了就跑出去玩了。再回来，看家里没能吃得了，就去村子里别人家。人家吃饭，他就在一边看着。人家问，“你吃饭了没有？你爹没在家？”看他可怜，也就拉他过来一起吃顿饭。赶不上别人吃饭呢？……我们也不知道。反正这孩子也就这么活过来了。十来年，也就没有冻死饿死。只是这个头儿也没有发起来。说他像皮球，实际上，不如像秋后的小茄包，长成这样，没被冻死，就是幸运。
　　胡子爹可能岁数大了些，脾气也收敛许多。不再往外跑。在家里带个盖房班。也就十里八乡的给人修房盖屋，从中弄点钱。听人说，他现在也还是剩不下钱。该吃吃，该喝喝。还要找娘们。他有这脾气，也有这本事。走村串乡，也就总能被他寻了机会。
　　他儿子小皮球，在别人的留言册上写：姓名，性别，爱好（打篮球），理想是：操遍天下小妮儿。――这是在他初一的时候。当时，我也正好就看到了他写的这一句。真是，让我气得啊。当时骂他都不知道怎么骂。打瓜，龌龊，无耻，下流。幸亏你妈死的早！真是想当场就把他撕成球皮，打成茄泥了。他当时站在那里，也还是低了头，红肿眯缝着小眼儿。一幅爱死不死的样儿。也不惊恐，也不羞惭。我在当时也转念想：他不一定是坏。这种孩子是傻。是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写什么。我就打死他，他也是个冤枉鬼儿，骂他一通，他也不一定知道我在骂什么。
　　叫他爹来吗？怎么说？讲给办公室里同事们听。他们一想到是这小皮球说的，第一反应是，笑喷了。
2
　　小毛说自己很羡慕小皮。理由是：他在家里像个少爷，什么事儿也不干。地里活儿不用干，在家也不用做饭，吃完饭就去看电视，锅碗也不用刷。还有，他爸爸对他很好。他喜欢打篮球，他爸爸就给他在院子里装了一个篮球架，让他玩……我不行。
　　小毛曾经问我一个问题：老师，为什么男人就是累呢？男人为什么这么累呢？
　　他父亲经常给他请假：老师啊，我是小毛的父亲。你看，往前要过麦，割啊打啊，往家里搬弄，我一人弄不了，让他给我干点活，先不上学了，我给你说一声。老师啊，这不刚割过麦子去，我一人浇地弄不了，让他在家里给我帮天忙。就不要上学了。老师啊，往前要种地，让他在家里再呆天吧。老师啊……
　　我们平日里也只是因为请假，电话里说两句话。再就是因为小毛在学校惹事，叫家长，我们见面了。
　　看上去，这人个头也不高，人显得微胖，衣服穿戴也算整洁干净，不像家里没女人的邋遢像儿。再细看，觉得这人脸色白里有些透青，脸面也像有些浮肿的样子。我也见过村里的几个鳏夫，看长了，觉得他们有些共通的地方。都似这般脸色，再就是脾性里有些古怪。说话做事情，表面看起来很喜欢凑人合伙，实际又对人躲避嫌怪。他们好像又怕孤独，又怕热闹，总搞得自己冷热不均匀的样子。
　　小毛总是要惹些麻烦，比如，把炮仗带到学校了，把宿舍里壁橱搞坏了，课间去踹外班的教室门了，把手机，小音响什么的，带到学校里来，在教室宿舍里听……
　　把他父亲叫了来，说起这些事。他父亲说：我也在家里老是说他啊，可他不听啊。我说不让他把这些东西带了学校里来，管不了啊。咱这么说吧，老师，我也没指望他能学什么样。他现在这样，我还挺识足的。我当年，只上到小学，没毕业就不上了。他现在起码还上到初中了。混个初中毕业，找个班上就完了。我也不愿种地。种地太麻烦。我就往城里找个看大门的事儿，混碗饭就行了。
　　上次，本来是因为和外班打架的事儿，按学校的要求，这种情况就取消学生住校资格，你就上学来回走读“家长在家也好好教育”。天一冷，小毛的蒜头爸爸就把他要送回来：老师啊！这天都这么冷了，白天又短。这个下了课，再让他回家。天就黑了，路上也不安全。你就别让他来回跑了。这么，我把他厚被子也缝好了。就叫他在学校里住，学校里有暖气，也还暖和，你说是不？
　　听他一脸认真的这么说，我也不好意思笑他：学校有学校的纪律，他违纪了，就取消了他住校资格。咱来学校里来，是来上学，来学习，学好的。对不对？不是过来取暖过冬的。不是说，想来就可以来，不想来就可以回去干活去，对不对？他来的话，要保证纪律，再不行，又打架了，惹是非了，又把手机等东西带了来了，不还得把咱赶回去？是吧？
　　他爹也听不到耳朵里去，只是随葫芦打汤的一连点头：嗯，嗯嗯，是是，是是是。
　　一看他，也是个不经心。也就知道，他儿子小毛往前犯错误是正常的，看他父亲这情况也就知道了。我们又说一会闲话，他说自己新得了一种肛肠病，走路都费劲。儿子在家时，还能照管一下，现在他要是住校的话，凡事都得我自己坚持着干，吭吭。这种病也没什么大事，吭吭，就是折腾人，吭吭。咱这个家庭，他不是没别人啦，就我们爷俩儿个。吭吭。这幸亏是冬天里，没别的什么事儿。吭吭，弄不好，还得让小毛请假。吭吭……
　　我看着眼前这个窝囊男人，心里多是可怜，也不禁有些讨厌。这人青白浮肿的脸色，总觉得在敷衍，在逃避什么。又总在那里诉苦，没点老爷们劲。说话哼哼唧唧，又总是一句中间停顿下来，吭两下鼻子。不知道是不是冬天来了，还多添了鼻炎的毛病，反正总是要不停的“吭吭，吭吭”。看着他鼻子那里，像个蒜头，一耸一耸，搞得我自己都有些鼻痒，又浑身难受。
　　我耐了性子也又问了些其他的一些事情。后来，我们甚至说到，他老婆，也就是小毛的妈妈是因病去逝。那时候，刚生过小毛，妈妈原来就有些病候，又因为生这孩子，更是一病不起。小毛很小时候，就死了。后来，也就这爷两个一直这么过来。
　　我也问他，怎么没打算找一个？家里有个女人还周全，对孩子也还好。（想起，蒜头爸爸说“小毛厚被子我也给缝好了”，看眼前这个大男人，想他捏针走线的样子，又让人觉得好笑又难过。）
　　他那里也还是面不更色，一边说，一边吭着鼻子：唉，哪里好说？不是人家不合适，就是我不合适。反正也就不合适。
　　――直到现在，我才突然想到。蒜头爸爸说起，“等小毛初中毕业了，他自己找个班上，我就去城里……”那，是不是也是为着解决一下自己的单身问题？反正，小年轻人，在农村找不到对象的，去城里混上三两年，领个媳妇回来了。城里的婚姻市场比乡下要大的多。不过，对于他这年龄，他这情况是不是还有市场，我也不清楚了。
　　反正在农村里，一说他这情况：又没钱，又没本事。谁能跟他混？
　　不过，相对于小毛的蒜头爸爸来说，小毛正是搞对象的好时候。有闲功夫，有精力，有的是机会琢磨这事儿。这一次，别的科任老师，就在课堂里抓获过他的小纸条，交到我这里来。
3
　　小毛和女生互相酬答的小纸条被科任老师抓住，交到我这里来。（注：那女孩子也是个不爱学习。说起来，也是故事多多，但这里不是她的主场，我们也暂按下不提。）时隔多半年，我也说不清纸条上的具体内容。只记得，好像小毛也挺可怜，向自己的“女神”哀哀求乞。好像在翻一些旧帐，说女神以前答应过自己的某些事情。那边，女神表现的很冰冷不屑，骂他：你太好笑了。不要老拿着以前的事情不放。你这人也太没劲了。不看看自己的模样，你这人啊，太不知足！
　　当时，看完小纸条，我也觉得既可笑，又可怜。觉得小毛越发像个摇尾乞怜的短毛狗。人家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了，他还跟在后面呜呜咽咽的咬人裤脚，被人踹了一脚了，还不甘心，吱吱吜吜的还要赖皮跟着。
　　找到他，夏天中午，我们都没有午休。我让他坐在我办公桌的对面，我们说一些事情。
　　从何说起呢，就从“羡慕小皮球”说起。而后，就说到娶媳妇的事儿上。我问他：你父亲，这么多年，怎么没有再给你找个后妈？
　　小毛说：我也劝过他。他好像也在一家婚介所里交过钱，后来就再没有了动静。
　　也是。再想想，现在这些电视里征婚的节目，哪里是在找结婚对象？好像大家都只是为着上回电视。像演一次偶像剧。另外，现在电视上的事情也难说，谁知道大家都在为着什么目的，谁在演戏，谁又在看戏？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上面的女人，没有一个适合小毛的蒜毛父亲。
　　我们又扯到小皮球身上。我是这么给他打比方。这么说吧，比方我有一个女儿，到了可以嫁人的时候。我们替这个女儿想想，她是嫁你好一些，还是嫁小皮球好些呢？
　　小毛，低头认真想。然后抬头坚定的说：我觉得嫁我更好一些。
　　我很高兴的又问：为什么呢？
　　小毛说：她若是嫁给小皮，小皮什么也不会做。只能侍候他。我什么也会做，我也可以照顾她的。
　　我很高兴的肯定了他的答案：是啊是啊！做为一个小伙子，大男人。当然要有自己的本领。有了本领，别人才会喜欢，才会愿意跟你在一起对不？自己现在什么本事也没有，你还要说喜欢谁谁谁，岂不是笑话？哪个会看得起你？
　　后来，小毛还单另又给我写过一张纸条，还是在探讨“娶媳妇”的问题。他好像也还是又申明了自己其他方面的观点。我也做了回复。不过，我心里也明白。我幸亏没有女儿，若有女儿，也不会让女儿嫁了这样的男人。起码现在我是实实的看不上，我相信，若我真的有个女儿，也算正常，她也不会看得上。起码现在这情况是这样。当然与家庭，与贫困关系不大。单说这个人，确实没什么质量。
　　比如说，写周记。小毛写回忆自己的童年生活：……我从小就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经常喜欢打架，原来是打比自己小一些的同学。后来就替小同学打大一些的同学。我还喜欢去别的教室后面，趁他们上课的时候，投石子，砸他们的玻璃。……现在想想，小学阶段，有那么多事情值得我去回眸（注：没错。确实在小毛的原作品中就用了“回眸”这个词。）的。
　　写完了这一篇，他可能觉得意犹未尽。也可能是文兴大发，又写了一篇“多最值得高兴的事”。他最值得高兴的事儿是什么呢？就是每天吃完了晚饭去村外的庄稼地里拉一泡屎。他觉得这是最令他高兴的事情了。
　　我在班里评讲作文。讲：作文是什么？就是感受。把自己最有价值的感受记录下来。把这些东西给别人分享。它代表着我们生命过的意义，以及对以后生命过程的一种向往。（说着说着，我就有些气愤并激动了。）――那，你这小学阶段，几年里都有什么意义？人都活了点什么呢？不过就是打了几场架？砸了几块玻璃，拉了几泡屎。
　　我没有提文章作者的名字，只说到这里，课堂上学生，男生都大都哈哈笑，女生也红着脸哧哧笑。我也觉得自己说话有些重了，注意看一些小毛。看他好像在那里也略微扭昵了一下，也没有太多反应。我内心里还有些歉意，转而又想，也许他并不以为然。
　　孟子讲所谓“仁”就是同情心，所谓“义”就是羞恶心。有些孩子，从小就缺少许多与别人的感情交流，想让他有些“同情心”，想让他与别人的感情有些共鸣，很困难。由于许多原因，他们更是缺少了一些善恶标准，自小的概念里，没有什么“羞恶”。也不能算是做老师的推卸责任。我觉得这些于家教的确有关系。好多家长就是这样：觉得自己孩子不受欺负，并且能欺负别人是很有本事，很长脸面的事情！因为违纪，把家长叫到学校里来，心里似有一种“小得意”。觉得自己孩子能惹事，不傻，不怂。
　　我们班还有几个学生也有类似情况。喜欢恶作剧。觉得自己最大的快乐就是“揪别人头发”“绊别人一个跟头”看到别人的痛苦，正是他最大的快乐。
　　――写到这里，我就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小皮球为什么不容易受欺负呢？好像有了答案。
4
　　小皮球有一样本领，让我也感觉惊奇。
　　若按孔孟之道，人性是本善的。对这一点，多并不敢持赞成意见。这不是“人性”的问题，也不是“根本”的问题。单就这个“善恶”标准也就并不客观。什么是“善”什么又是“恶”，总在变化，也可能不同角度解读。比如，在成年人的视角里，“狼吃羊就是恶，羊被人吃就是善”。单只一个“善恶”用来衡量“人性根本”，好多时候，并不是很合适。
　　为了让自己不必过多的悲伤，我宁愿相信。好多时候人性中原本就已经隐含了恶的东西。比如恃强凌弱。在初中阶段，以大欺小，大个欺负小个太正常不过。初三的欺负初二的，初二的欺负初一的。初一可以欺负小学的。就算本班内，也有大小个啊。大个欺负小个很正常。有时候，我在分析。他们也不一定就是为着“逞恶”。好象就是闲着没事干。学习又不会，学校又枯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没事惹些是非，给自己找点乐子。再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为了证明自己强大。人，想要认识自己必然要通过一定的外界接触。证明自己强大，增强自信心，满足感，最好的办法就找个小个子打一顿。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小皮球应当处于这个弱肉强食链的最底部。应当是谁都可以打他，他是最该受气的才对。事实上呢？这家伙很不受气。在我印象里，从初一就接任这个班级，一直到初三过半，我就没有接手过一案他的受气申诉。奇怪吧？
　　初一的小孩打架千奇百怪。“老师老师，他打我了。——他不说我我说他吗？——我没有说他，我说的是别人，他以为说他，他就打我了。——我没有打他，我只是这么‘挨了他一下’……”
　　“老师老师，我在解大手的时候，他在后面朝我撒尿，把我裤子都尿湿了。”
　　“老师老师，他给我起外号”
　　“老师，我从那边过，好不好的他就伸腿把我绊倒了……”
　　慢慢的到了初二，又进了初三。又加入许多新鲜内容。比如“打饭卡个儿，要打架”“有自己弟弟妹妹受气了，要替他们出头”“都喜欢了某个女生，当然要打一通”。等等。
　　就是奇怪在这里。从来小皮没有来告过状。有人可能认为：打架的都是受惹事的。小皮人家不惹别人，别人也不找他吧？
　　事实上也绝不是这么回事。我们班就有两三个这样学生。个头不高也不算最矮。也不晕也不傻，学习还不错。不知怎么的，就总是受气。三天两头的要跑来告状：老师老师，XXX老揪我头发。老师XX把我书本扔到垃圾池里去了。老师……
　　一开始，我也要主持正义，惩强扶弱。再到后来，一直如此，也忍不住训斥他：你是不是也该想想？怎么那些人就都来找你的麻烦？你看看人家谁谁（就指的小皮球），他那么点个个子，怎么没人欺负他去？……与人相处也是一种能力。你不能指望老师时刻在你身边。老师不是超人，不可能你一呼唤，随叫随到。不上学了，怎么办？你是不是也应当找找自己的原因？你去看看，那个小皮球，怎么和那些人相处的。
　　这事儿，我也纳闷。逮个机会，我也问问小皮球：那些捣蛋学生，怎么老欺负XXX，怎么没人欺负你呢？你说说看，有什么绝招？
　　小皮球小眼儿眯得连缝儿也快没有了，低头略带羞涩的说，说话还是哼哼唧唧：我也不知道。我和他们都关系不赖。……我们一起聊天，说篮球的事儿……他们喊我外号，我也喊他们外号。他们不欺负我。
　　那时，我也在想。按人们的说法。在小皮球几岁的时候，他母亲去世，父亲在外飘荡不回。家里面就剩下他一人。这家伙饥一顿饱一顿，虽说没长什么个量，但吃百家饭，也长了岁数。他自己肯定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本领。自小基本就是“野外生存”，自己也慢慢摸索出自己的一些生存经验，可能让他说，不一定能够总结得出。但他们身上已经具备了这种能耐。相比较而言，那些自小“家养”“圈养”的救生能力自然要弱了许多。
　　他有一样本领，能让那些强霸的大个儿们拿他当“自己人”。与牛马等草食温顺者为友算不得难事，但能做到和虎狼为友，且不受伤害。这是个技术活儿。——虽然，我并不喜欢这类脾性。
　　这家伙也基本上是生野难驯。他也不一定就是天生的坏，只是不懂的事情太多。“缺少家教”“缺教养”是骂人的话。但实际上，“家教养”对一个孩子成长真的很重要。有时候，不一定父母要教多少东西。有一个完整家庭氛围，对于一个孩子，甚至人性的归属，立足都很重要。这孩子不懂的事情太多了。比如，他说过他的理想是“操遍天下小妮”。竟然明目张胆写在别人本子上传看。训教时，也并没有多少羞惭。这也只能说，这孩子缺少的太多，缺少的不只是母爱。
　　小皮球这次犯事儿，主要是因为又把手机带到学校里来。刚刚拿到贫困补助款，就又新买了手机，还带到学校，课上也玩，宿舍内也上网聊天。这次，在厕所里玩手机，被政教处校长抓了现行。说：上次就捐过你的手机。让你父亲拿走了，你又带了来。怎么老是记不记。这一次，你甭想要，回头我就给你砸了他。你还拿着补助，不说学习，乱买东西。成什么样了？
　　我在调查中，听学生说：小皮球背地里发狠。——看他（指校长）给不给我手机！他不给，多就找我小叔叔揍他一顿。我叔叔是黑社会。
　　我去政教处。校长给我小皮球的手机：你看看，你们班这家长没正事。你看看，怎么开机？这种触屏的手机我开不了。你看看，他里面有没有什么别的东西。这家伙，带手机来可不行。什么东西都有，什么人都能接触。
　　我试着开机看一下。好几个“未读信息”。略踌躇一下，还是打开看看。里面是个女孩发来的。同省不同市，约几百里外的号段。大约意思是：你怎么不上网呢？生气了吗？我爱你啊！快回话。快上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