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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一条江的流向 (莆田杂记 二)       

2022-01-01抒情散文陈元武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6:31 编辑

        一条江的流向 (莆田杂记 二)                         □陈元武秋芦溪能否算是一条江?至少在它到达江口镇院里村之……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6:31 编辑 <br /><br />        一条江的流向 (莆田杂记 二)                         
                      □陈元武
  秋芦溪能否算是一条江?至少在它到达江口镇院里村之前不能算,它是一条有着落差的梯级的山间小溪,而出了大院里村,到了莒溪口与霞溪交汇之后,就算是一条名符其实的江了。岸阔天低,水逐堤坝,寥阔的江边,村庄平坦地罗列着,天空中飘着青灰色的云,偶尔闪出一些纯白色的内质。那些云随意而散漫,毫无目的地移动或消失,天空中弥漫着一种拉斐尔或伦勃朗的天堂的光辉,掩盖了那种深邃到骨子里的蓝色,或者像列维坦笔下变幻莫测的天空一样,云彩是这种画面里唯一能够镜像心情的色彩,那种随适和阴郁的情绪布满着初秋的天空。云彩有着难以比拟的形态和体积感,它们让山显得有些忧郁,还有水流。水面的波光琐碎而无序,看不出任何印象主义的特点,有一些野凫和水禽在水面上漂浮不定。有一些渔罾蟹簖横在江边浅水区,鸥鸟在上方徘徊不去。堤岸后,是一大片荒弃的田地,几垄葡萄架上,密集地吊挂着紫色的葡萄,浓绿色的叶子让阳光和风弄得卷曲而收缩,土地上平铺着一层杂草,蓼或者莎、牛蒡以及芦苇,绿中带黄的叶子以及随风飘舞的花序,果树和房屋挤挤挨挨……堆积起来的颜色或者明暗交织的色区,充分体现着列维坦或是毕沙罗、塞尚的风格,分散的、细碎的光点、不均匀的色区分布,明亮与阴暗的重叠。所有这些,让这条江看上去显得如此丰富多彩。沿着那条长满野草的堤坝走,就靠近江流的身体,我几乎听得见它的絮语,水波轻轻地喧哗,不时有浪波涌到堤边,将芦苇摇得十分生动。那些花序无序地摇曳,像是某种自然已经熟谙的语言,像絮聒、私语,叶与叶之间,花、叶子与风之间,芦苇与江水之间。密集的芦苇让江显示出一种古老的缠绵和忧伤,从三千多年前的诗经里一直延续到今天的一首诗歌。我想,此刻如果出现了一条摆渡的船,那么,这种古老的诗意就会消失,因为,船将使得水波以及蒹葭(芦苇)营高的诗意在瞬间荡然无存。船或许会大煞风景,所以,无船的江面是一种难得的景致。
  夕阳西向的时候,云色变得奇谲难辨,从深到浅的红色、青色、褚黄、橙黄……,天空如此,村庄也如此。江面像一条天路,云影山光、天空平铺在水面上,闪亮地向远方蜿蜒而去,堤岸和村庄堆积在道路的两旁。诗意应该是寥落和清肃的,空茫的江面上,迷茫的白光――像水银一样的反光和跳荡的水波让人想念那首古老的诗歌。瘦劲的芦苇像苦吟的诗人,伶仃地立于无人的水边,面对着苍茫和辽阔的江面、天空。远山显得格外静默,是智者?智者默,无言,只是聆听,就是智者的风范?帕斯卡尔说芦苇是有思想的,据此推断,芦苇会吟诗是可能的。风声水语,芦苇的语言谁也无法听懂,自然的深处是什么?水一样柔软和透明,或是像草一样,被旺盛的生命力所充斥着?我想,不仅仅是思想在于自然的核心,还有它的感情和浓郁的诗意的美丽。大美无形,大美亦有形,水之美、山之美、诗意之美,诗意之美是半隐半现的,比如黄公望的《千里江山图》,比如某一幅水墨山水小品,明代的宫庭画家李在曾筑庐于锦江边(即秋芦溪下游),作若干小品,有渔舟、罾夫、耕者、飞凫、松亭、筠轩、茅庐、垂髫小儿、松间隐者……。清代御史江春霖在秋芦溪上溪筑桥三孔,“以便行者车马”,溪声从此有了一种清响,一代清官遗福桑梓,江水是会记住他的名字的。“三贤亭”里还有一位贤者不得不提及,那就是有“史记第二”之称的宋代大史学家郑樵,曾经在溪水边伫足过,“樵夜观星象,日著不辍十余载,”完成了历史上第一部由非官方学者完成的宋以前诸代史《通志》,上及天文、下及地理,诸子百家、野史轶事,皆载以颂之。这位大儒一生清贫,以至于死后竟无余银以葬身,而是由亲戚乡贤捐资以畻之。九百多年以后,我们已经找不到他的足迹了,包括他著书耕读的草堂。浃漈山上只剩下低矮的松树和稀疏的茅草,风中或许还可闻其低声的叹息,文化的精脉是不会绝的,它一直顽强地挺立着,像那些突兀的岩石,岁月只可以改变它的容貌,不可能粉碎它坚硬的核心。
  沿着夕阳西下的苍茫颜色,我无法接近江水,我漫无目的地游走于田野和村庄之间。随意散落的村庄和那些挂满龙眼果实的树一样,静伫无语,只有沉实的土地,才会找到如此静默的村庄,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在这些村庄里,究竟还潜藏着多少人文的余泽?那条已经被岁月的流水销磨得光洁无比的古道上,杂草丛生,蹬道上隐约可辨的足迹,车辙、蹄印……村庄依水而栖,村庄被沉穆的晚云所笼罩着,被惨淡的夕阳的红色光芒所浸淫着,看不出村庄的思绪或是它的思想的鳞爪,层层的云漫卷过来,如潮水一般,然后又如奔走的驹儿一样迅速四下消散,漫漶、模糊不清,云的层次消失了,天空变得浑蒙不清。夕阳渐渐地坠向绵延起伏的群山,消逝得只剩满天的暮色。野径荒茔,四下随风飘飞的芦花。一种铁一样的沉重渐渐地漫了过来,将村庄和道路淹没。江水已经从原来的银亮渐而银灰、青灰、铅灰,渐渐地隐入暝色中,四周的灯光次第亮了起来,灯影重又浮荡于江水之上。福厦公路上车流的灯光如虫一样爬过田野、村庄,投射到江水之上。没有浆影的江流在忽明忽暗中寂然地流过桥孔,远处是大海,只是离得太远了,听不太清楚它的涛声。
  这条江在福建沿海十分寻常,它甚至有些不起眼,潮涨潮落,江水时清时浑。在经济相对发达的下游地区,它显得无足轻重,污浊的潮水不时淹没那一片江中的绿洲,萋萋的芳草、低矮繁密的红树林,借此栖身的鹭鸟、鸥鸟和野凫,隐没于草色之中,水声惊起一些胆小的水禽,泼喇喇地飞向远方的楼宇丛。我想起了另一个原藉此地的明代著名肖像画家曾鲸,还有一位唐末五代的名臣翁承瓒,他们的字和画让我陷入沉思,曾鲸的肖像画以线条简洁,立体感极强而名满江宁,多留白以增颜色,以虚幻的设色来营构肖像主人的内心世界,目瞳如炬,面目安闲如超然于物外。当时求画者摩踵于庭,而曾只日画一像,或竟数月不出门,玄然默想,欲究写生对象的精髓和魂魄,故得画出而人惊,以为神助。翁承瓒算是莆田最早登相位的文人了,以魏体草书而名于当世,善隶工草,笔墨浓重,力透纸背,草书蜿蜒如蛇走,或以为硬厉如销熔之铁汁四溢横流。门生尝问其运笔之窍诀,翁坦言:乃日睹锦江潮起潮落,江水奔肆之玄机,运笔势如潮走,未落笔前,已是成竹在胸,下笔或轻如水上飘蓬,重如拽石之浪,掷于纸而砉然有声,往往笔毫损折无所惜。一条江能够展示的就是那有限的水流和循环往复不息的潮汐现象,它不能承载太多的历史和人文的负荷。它至今反而默默无闻于荒涂,只能怪什么呢?是人文不再了呢还是历史本来就应该沉埋于沙下,不应该也不可能像数百前那样辉煌灿烂了?我无从得知确切的答案,江水与潮水相搏的澎湃声或许隐含着这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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