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原创]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9:07 编辑 <br /><br />　　彼岸花又叫做曼珠沙华，属石蒜科植物。
　　阴历七月是彼岸花盛开的季节，即秋分前后，应是鬼节。秋分前后三天叫做秋彼岸，曼珠沙华开得非常准时，所以叫彼岸花。彼岸的说法，我以为是佛家语。
　　相传此花只开于黄泉，是黄泉路上惟一的风景。花香有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
　　鬼节之夜，祭祀的烛火摇曳如花朵，开遍幽冥之路。
　　在我的那些亡故的亲人中，只有外祖母无疾而终。第九十个生日之后，她就悄悄地躺倒，更加沉默，偶尔说话，俯首听来，竟是在和死去很久的人对话。我抚着她稀疏的白发，她松懈的皮肤中的手骨，我感到真正的外祖母已经渐行渐远，而她的身体只不过是她留下的类似蝉蜕一样的东西，使死如秋叶之静美。
　　祖父的死十分突然，他一跤跌倒，便再没有醒来。那年他大约六十几岁，我少不更事，连悲戚都不曾。
　　伯父也是那样，推了一车麦草，栽倒在院子里，因他独身，等小叔发现时，已经不治。那是正月，我在家休产假，爹和小叔把伯父送往医院的夜里，我梦见伯父被抬了回来，放在爹的堂屋下。
　　四叔的诊断结果是我去取的。我当时就蹲在B超室外哭，以后的每天都要哭一场。一个月后，四叔真的不在了，我却没有了眼泪。我不相信四叔的一生会这样简短，只有50岁。在父辈的弟兄中，四叔的双节棍功夫是最好的，长得是最帅的。今年春节在小叔家发现四叔的一张一寸照片，四叔20岁的眸子黑白分明，不胜唏嘘。
　　对于五叔，我是有预感的。那是一个大雪之晨，我醒来之后就坐在沙发上出神，不明原因地忧郁，看着窗外茫茫一片，只想哭泣。突然铃声骤响，爹告诉了我五叔的凶讯。
　　等我赶到医院，看到爹和小叔在抢救室门口蹲着，头上、身上顶着雪。我问爹：“怎样？”爹摇头。小叔说：“不行了。”雪接着下在他们兄弟俩头上。昨天五叔在剪树枝的时候感到头痛，送到乡镇医院，凌晨的时候又送到城里医院。我心里发紧，迈进抢救室，五婶、堂弟、堂妹都在，五叔埋在一床白被子里，头上全是管子。他双眼紧闭，嘴半张，呼吸的声音很大，他已经没有意识了。因为痰阻，五叔的双手在空中痛苦的抓挠，安静下来的时候，我握着他的手，砖坯一样的手。多年来，他一直在城里的建筑工地上当小工，枕着安全帽睡在柏油路边的道板砖上。堂妹在读大二，堂弟在读高二，五叔刚刚过完第49个元旦。
　　两名医生在看五叔的CT片，讨论究竟是脑溢血还是脑梗阻，另一名医生在追问，治还是不治？
　　不治。当我们终于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我背对五叔，看着窗外泪下如雨。护士迅速拔掉所有的管子，五叔那样顺从，一点也不挣扎，任凭爹和小叔给他穿衣服，堂兄把他抱起来，他的头搁在堂兄的肩头，还在努力呼吸。轿车是五婶的亲戚开的，他说，放在后备箱里。
　　小叔脸色很难看，低声说：“不。”
　　因为车很挤，爹和小叔把五叔扶起来，坐在后排，坐起来的五叔低垂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看着车消失，我知道五叔已经不在乎路有多远，雪有多大了。只是彼岸花啊，在这寒冷彻骨的大雪之下，请你为一个中年男人的死而开放。
　　爹的六个兄弟十年间失去一半，一个比一个年青，一个比一个突然。这使我们不得不承认，我们有家族病，我们或多或少地遗传了这种可能导致脑血管发生故障的家族病。
给四叔圆坟的那天，我在四叔的马棚里拿走一只小铜铃。四叔曾养过马，这铜铃是拴在马脖子上的，曾几何时，听到铜铃响，我就知道，四叔在街上走。
多年之后，想念四叔他们的时候，我会摇摇这铜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