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马蹄偶记
2022-01-01抒情散文东潮
马蹄偶记为生计而忙于俗务,常常会在不自觉中丢失自己。不知道这样的经历有过多少日子,反正每每想起,流水般失去的那些时光,令人无奈而黯然,每每不堪回首。难得有这么一次机会,什么也不去想,放下能够放下的一切,远赴心灵深处的那片净土,做一次自我放……
马蹄偶记
为生计而忙于俗务,常常会在不自觉中丢失自己。不知道这样的经历有过多少日子,反正每每想起,流水般失去的那些时光,令人无奈而黯然,每每不堪回首。难得有这么一次机会,什么也不去想,放下能够放下的一切,远赴心灵深处的那片净土,做一次自我放逐或是涤洗,让茫然已久的心得到些许的安逸,于当下的身心,多少也是一种缓解或慰藉吧!
对于此次深入马蹄腹地的笔会,我不知道朋友们怎么想,反正我是抱有这种目的的。
天是阴郁的。低垂的云层,像一块蘸足了水的破抹布,似乎只要轻轻拧一把,便有水倾泻而下。从张掖出发时,天就这模样。没有想到的是,三天里,马蹄的天始终阴沉着脸,弥漫的浓雾和时不时飘零的细雨是不期而至的主客,而我们,倒像是未曾预约的不速之客。
天气影响心情。而我,却独独偏爱阴天。阴天在我的感觉中,心绪最安宁,情绪也是最稳定的。很多时候,残暴的烈日,往往会点燃我身影背后的浮躁,面对炽热的阳光,我常常会无所适从。
就是这样的情景里,我们十数人下榻兰花坪度假村。有友人热情的接待,有浓雾细雨温情的相伴,有烈性美酒的鼓动或是炽燃,有我们一行人激情或豪情的放逐,我生命中无数次为之迷醉的马蹄,就这样以别样的神情如梦幻般再一次驻足我的灵魂。
任兰花草叶上晶莹的露珠打湿我们的裤腿,任从山颠突袭迷漫而来的雾岚裹湿了我们的脸、我们的发,甚至我们的眼――拍几张雨中俏兮盼兮的照片,跳几个舒展经脉的蹦子,即便是喊几嗓子呕哑难听的原声,让早已在俗世里压抑和憋屈的声带拉直一次,也会让我一次次感叹:活着真好!在这没有污染的净地,生命的质朴与厚重显得那么真切。
此时此刻,想到净地,想到生命的质朴与厚重,那盆氤氲着山野清香的野蘑菇和那几只奔跃在草地上的小青羊渐渐清晰的再一次向我走来。我不能不想起几个片断。
到马蹄第二天的中午时分,游览了几处景观后,我们准备回住处兰花坪度假村。路过停车场时,在路旁石桥边,见有几个卖野蘑菇的小孩。小孩大约有四五个人,他们或依或立在桥头,面前摆一溜大小不一的瓷盆,每个瓷盆里都满满当当的盛着白生生的野蘑菇。
对于野蘑菇的钟爱,我是由来已久的。在自己的人生中,我曾无数次迷醉于它的清香,那种不受一点尘世污染的天然味道,每每会在不经意间打开我记忆的阀门,牵引起关于美好往事的追忆。如今,在繁复的城市生活越久,自我身心所受外界侵扰越多,那种追忆就越来越迫切且频繁。我不知道这对于必须在世俗里生活的我是一种好事还是一种无奈。直到今天,我甚至不能肯定,向往纯净是不是人类的本能。但我敢肯定,个体的人向往纯净的过程,在眼下这个世界,实际上是渐渐丧失较强生存能力的过程。在我认为,这就好比所有的坏人都希望别人善良一样。
完全是出于对野蘑菇的钟爱,也完全是想再一次品尝一次新鲜野蘑菇的独特味道,我问其中的一名小孩蘑菇怎么买,那个大概有十二三岁的小孩很认真的告诉我:“大盆十块,稍小点的八块,最小的五块。”我几乎没加思索的、完全是凭借在城市里生活的习惯指着八块的那个盆子说:“这盆五块卖给我,行不行?”我看到小孩的嘴角动了动,似乎嘟囔了一句什么话,好像是说不行,又好像是什么也没有说,但他的表情分明在告诉我,他是不十分情愿的。我二话没说,掏出五块钱,端起一个盆子,几乎是吆喝着要他给我装上。在整个过程中,他始终显得无助而又极不情愿,就连他的那几个伙伴,也只是怯生生的望着我,只是在我临转身时,我听到其中的一个小孩低声说了一句:“太吃亏了。”而我,提着几乎是野蛮的、强行拿到的那袋至少值八块钱的蘑菇,在孩子们诧异的、如视无力抵抗的坏蛋的目光里走了。
其实,就在转身的那一刻,后悔就像山颠流淌下来的雾岚般弥漫了我的身心。说实在的,我倒不是害怕在孩子们眼中损坏了我的形象,更不是怕同行的朋友们耻笑我,也许,他们也会如我一样,早已在城市里习惯了讨价还价,甚至习惯了如我这般的强迫。我所以后悔的是,我在那一刻感到自己的几近野蛮的行径是对某种纯净的毁坏或玷污,一如用残忍的脚踩毁山野鲜花的幼苗一般。我的行径与强盗和流氓又有什么区别么?
懊恼,强烈的懊恼。后悔,一阵紧似一阵的后悔。好几次,我想回转身去,以公平的价格给小孩补交三块钱,脚步都立住了,但我却失去了勇气。我转身看了看已经渐渐离远的他们,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也听不到他们的说话,有的,只是我开始灰暗的心境。
懊恼中,我不得不给自己寻找借口或者台阶。也许,我这样是对的,在马蹄这样的纯净的山野,对于还没有离开这片土地的孩子们来讲,我的行径也许是无理是毁坏,对于整个世界以及他们今后必将要面对的未来生活来讲,也许对他们是一种帮助。我觉得,我的行径至少让他们明白,在这个世界上,的的确确存在着无理也存在着他们必须要面对的强迫,而这些,在他们还没有亲历的现实里,是司空见惯的,他们未来所面对的那个世界是充满残酷的。一如山野的鲜花,生长着就意味着必须承受风雨甚至霜雪,踩一脚,也许就是一种磨炼。
看,我的多么堂而皇之的强盗逻辑?
在懊恼、自责、无言中度过了大半天。当天下午,另一件事却又如此深刻的加固了我对这种强盗逻辑的认知。
下午,我们一道去了马蹄野生动物繁育管护站。
沿着碎石铺就的人工山路蜿蜒向上,到管护站最高处,是一片较为平坦的山间草原。一排平房依山势而建,远远的山坡上,有人为设置的围栏,把整个草滩圈成一个阔大的牢笼。紧靠平房有几个小围栏,里面圈养了野鹿、青羊、獐子等野生动物。对于管护站的性质设置的本意来讲,这原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了。牵动我思绪的是,有三只小青羊。在我们依次观看围栏里那些惊恐的野生动物时,那三只小青羊人来疯般的在我们脚下奔跑、跳跃,嬉闹、亲昵,比之圈养在围栏里的那些动物,甚至有它们的父辈们,它们显得那么自如,那么快乐,那么自由,好像它们天生就与人有血融于水的关系一样,天生是人类的朋友。
问及管理人员,才知道它们并不是圈养的那些青羊所生,而是管护站工作人员从山野抓回来养护的,完全是野生的。管理人员介绍说,初抓来时,它们也是很怕人的,养育了几个月,它们就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而愉快的在人们的视线里过着无忧的生活。
就是在那一刻,我突然释然了,为中午时分强行购买了那个小孩的蘑菇的事,也为我的几近强盗的逻辑。
我想到,它们的这种被人类驯化的过程,不一如那几个小孩走向社会被社会驯化的过程一样吗?在没有围栏的原野上,它们自由的生长,它们独立觅食,在四野奔跃,与同类或是同伴嬉戏,尽情享受大自然赋予它们的天性,那是一种景致。如今,它们被人类圈养到一个只能在小圈子里蹦跳的围栏里,在渐渐长大的过程中,忘记了父母、忘记了那片天然的无拘无束的原野甚至忘记了它们的许多本性,而似乎自由的享受人类的驯养,对于它们,无论好坏,都是一种变异,尽管,这一切也许是人类强加给它们的,但它们必须接受这种改造与驯服。
与之同理的那几个孩子,他们的人生呢?他们生长在没有或者说较少污染的乡野里,对于山外世界的残酷以及他们还不曾了解的一些生存法则,他们的性情甚至灵魂都是纯净的,但山野的天空毕竟很小,走出山野,他们就必须接受世俗的熏染,必须去面对那些残酷的生存法则,一如小青羊,一旦被人类圈养,就必须学会和人类相处,甚至要在他们并不漫长的生命历程中要学会分清人类的驯养员和猎手。与此相比,我对于那几个孩子的行径,难道不是驯养员的角色么?
哈哈哈哈!我仰天含泪而笑!
此时此刻,我必须要说的是,我的那种释然,仅仅只是那天让我的情绪有了些许好转,没至于因为我而破坏同伴们的兴致。仅此而已。事实上,我始终没有逃离自责、懊恼。我知道,我用世俗的心境世俗的理性对自我罪责的解构,实际上是对人类本性与美好的背离,是人类渐渐丧失某种特质的写照或是血证,即便我自我圆说的如何美妙动听,如何堂而皇之,与我自己、与未来的人生甚至未来的人类,其实都是一种大罪责啊!
我知道,在我的内心深处,还是始终充满着一种渴望的。
因是撰成此文,是为偶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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