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王宝钏的坚守悲剧

　　　　　　　　　王宝钏的坚守悲剧 　　　　　　　　　　　　文/莲叶田田 　　我有个不太年轻的爱好，听戏。虽算不上是戏迷，但闲暇时却喜欢听点戏曲，尤爱京剧。年轻人或许是嫌戏曲节奏缓慢，一句话可以说明白的事非要在那唱上半天，岂不知听戏的乐趣正在于此。倾听着跌宕起伏、优美婉转的一段段唱，所有的浮躁和疲劳烟消云散。 　　但有一部京戏一直以来都让我听得憋气，常常有拍案而起的冲动。这部戏叫做《红鬃烈马》，说的是宰相之女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等待丈夫薛平贵归来的故事，年龄稍长的朋友可能都听过这个戏，没听过戏的也都知道这个故事。因为王宝钏寒窑相守十八年一贯被看做坚守爱情、不嫌贫爱富的典范，在民间广为流传，被百姓（大约以男人居多）交口称赞。 　　薛平贵随唐军远征西凉国，被擒变节，与西凉公主代战成婚，最终坐上了番王宝座。他在西凉国过着优哉游哉的美满日子，心里哪还有宝钏的半点影子？“那—日驾坐银安殿，宾鸿大雁口吐人言。手执金弓银弹打，打下了半幅血罗衫。展开罗衫从头看，才知道寒窑受苦的王宝钏。”血书勾起了他无限的往事，他这才想起自己在长安城的破寒窑中还有一个翘首以待的结发妻子。于是，怀着复杂的心情回转长安探望发妻。从薛平贵的做事为人来分析，他这次回来并不全是为了王宝钏，还兼有报仇、显摆富贵甚至是刺探军情，吞并唐朝的目的。因为薛平贵并非什么忠臣良将，而是一个贪求功名利禄的野心家。不然，他不会在被擒后轻易地就陷进了代战公主的温柔乡，背叛了自己的祖国；不会在他的老岳父篡位后与代战公主反攻长安，自立为帝。 　　自己停妻再娶享尽温柔富贵，却还要甄别妻子在自己走后的这十八年中是否忠于自己，足见薛平贵是一个多么自私的男人。这也是封建时代男人的通病，自己可以三妻四妾，但妻子却必须百分百的忠实，否则就是失节。薛平贵假扮军爷调戏宝钏并以金钱引诱之，被宝钏痛骂后才与之相认。 　　心里真为王宝钏不值！十八年的孤身等待，众叛亲离的凄凉，由锦衣玉食的相府千金沦为栖身寒窑，粗茶淡饭的赤贫女子，十八年的人生最美好年华就这样的虚度了。而等来的又是什么呢？是丈夫早就在异域另行娶妻，而且娶的是帮助丈夫打天下的马上公主！表面看是苦尽甘来，但用脚趾头想想也能想像出日后黄花已老，无依无靠的宝钏在大权在握的公主面前会是何等的屈辱和无助，等待她的是比之寒窑相守还要受煎熬的余生！

　　或许此戏的目的跟其他中国传统戏曲一样，是劝诫世人不要嫌贫爱富，劝诫女子要坚守爱情，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但宝钏之选择薛平贵，真的是宝钏不嫌贫爱富吗？我看不是的。中国从古至今，惯于“以貌取人”，就是从一个人的相貌中端详出他有无雄才大志，有无富贵前途。故有“宁生穷命，勿生穷相”之说。《三国》中孔明与庞统以“卧龙凤雏”齐名，但庞统因为相貌丑陋，竟接连被孙权、刘备两位领袖人物轻视，可见相貌的重要性。王宝钏既能奉旨抛绣球选婿，当然不会是浅薄无见识的庸脂俗粉。她在游后花园时与乞丐薛平贵邂逅，见他虽衣衫褴褛，但仪表堂堂，谈吐不凡，更兼文武全才，胸怀大志，正是自己所要寻找的“白马王子”，遂芳心暗许，乃赠金薛平贵，并约他二月二在彩楼相候。 　　所以宝钏的绣球并不是随便抛的，在抛之前她就已经“内定“了薛平贵。宝钏选择薛平贵，是看中了他身上的潜在才能，相信他日后能飞黄腾达，也就是说薛是一只潜力股。而本来宝钏完全有选择绩优股的机会的。但宝钏亦是一个有野心的女子，见识不凡，性格刚强，潜意识里她想亲自把一只潜力股打造成绩优股，以体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这从宝钏毅然与其父三击掌断绝父女关系一段戏中足可以看出：“父休笑薛平贵是花郎模样，贫穷人得了志比富还强。张良韩信与苏秦，都是安邦定国臣，淮阴漂母救韩信，登台拜帅天下闻，商鞅不中苏季子，在六国封相人上人！”如果宝钏之父也即宰相大人也能跟女儿见识一致的话，那么宝钏的人生悲剧或许就可避免。（同样是父女，人家代战公主看上了俘虏，其父就尊重女儿的意见把薛平贵招为女婿，从而使薛的命运发生了根本性的转折。）可惜其父王允虽位居宰相，竟是鼠目寸光之辈，只想与门第对等者联姻，视薛为洪水猛兽，必欲除之而后快。宝钏“心比天高命如纸薄”，她本身并无生存实力，离开了相府，失去了相府小姐的身份，她不过是一个普通女子，有心却无力帮助丈夫飞升，所以注定了她一生的悲剧。而那位异域的公主才是丈夫命里的金凤，辅佐丈夫坐上了皇帝的宝座。 　　宝钏离开了花团锦簇的富贵宰相府，与薛在寒窑里成婚。新婚不久，丈夫就去参军了，且因征服红鬃烈马而受封为后军都督。这已经初步证明宝钏的眼光不错，但愚蠢的王允依然固执己见，竟参奏将薛降为“先行”，让其随远征西凉的大军出征。 　　这一去就是十八载。宝钏一个人独守寒窑，谁知道她曾有过多少个凄凉的不眠之夜？曾拒绝反抗过多少轻薄浪子的调戏猥亵？当午夜梦回之际，她从恶梦中惊醒，可曾恍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瞥眼看去身畔是连一面菱花镜都没有的空洞寒窑，回想起当初相府中富贵无忧的少女生活，该是恍如隔世吧？宝钏不是没有重新获得富贵的机会，《母女会》一折戏中母亲去寒窑探望她，要她改嫁，但她毅然关上了父母给她提供的“富贵门”。这段情节就是人们赞宝钏不爱富贵，坚守爱情的由来。 　　统观全戏，可以明了宝钏是一个性格倔强高傲的女子，她坚守的其实不是爱情，而是一种信念，一种为了向世人、向自己的父亲证明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对的，自己的确是慧眼识英雄的信念。但这个代价也太大了。她所牺牲的是一个女人一生最美好的一段年华，人生能有几个十八年？ 　　虽有秦观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激励众生，但夫妻的意义就在于长相厮守，相扶相持，十八年音讯全无，独立支撑，宝钏苦守寒窑的意义在哪里？何况宝钏与薛平贵结婚没几天，两个人就分开了，自此，十八年未见面，他们之间能有什么爱情？ 　　说宝钏不爱富贵，那是假，只是她要的是自己慧眼挑中的夫君给她带来的富贵，要的是在父母亲友面前扬眉吐气的感觉。十八年后夫妻重见，宝钏先问薛：“十八年作的什么官？”当听说薛已做了番王，宝钏“用手接过番王宝，不由宝钏喜眉梢。走向前来忙跪倒，君王面前讨封诰”。但薛平贵却感到为难，因为自己的王位是靠代战公主才得来的。好一个王宝钏！十八年的等待怎可付之流水？她毅然谦让“她为正来我为偏”。这时薛似乎有了一丝感动或是良心发现，记起了“你我夫妻还在前”，并许诺“有朝一日登金殿，昭阳正院你占先”，宝钏“叩头忙谢龙恩典，今日才得凤衣穿”。 　　至此好像是宝钏多年的孤寂等待终于有了一个完美的结果。但这是高傲的宝钏初始想要的吗？跟另一个美貌的执掌兵权的女子共享一个丈夫！当然不是，且看最后一折戏《大登殿》中宝钏的唱词：“我本当不把礼来见，她道我宝钏礼不端。走向前来用手搀，(接唱)尊一声贤妹听我言：我夫在西凉你照看，多谢你照看他一十八年。”宝钏本是不愿理代战的，但此时已是人家的天下，自己只好委曲求全。但高傲的宝钏也不是软弱之辈，她的话听上去礼貌周到，实则是居高临下的姿态：不管你跟平贵在一起多少年，他都是“我夫”，谢谢你帮我照看他。 　　此后宝钏内心一定充满了痛苦，开始怀疑自己偏执的坚守的意义了，可是局面她已无法控制，只有在内心深处悔恨抑郁了。所以有传说宝钏被册封为皇后以后，只过了十八天就死了。十八年的苦难，十八天的风光，多么富有讽刺意味的对比！ 　　所以王宝钏的命运是个悲剧，而这悲剧由她自己的性格一手造成。她不同于看上牛郎的织女，爱上董永的七仙女，后者只是厌倦了天上的生活，想过一过平凡的人间生活，她们爱的都是郎君本人的憨厚老实，待人真诚，因为有一颗平常心，她们都很幸福。织女虽然一年才能见牛郎一次，但人家牛郎可是全心全意地爱着织女，为了她可以付出一切的，有此爱，织女足矣。 　　对于薛平贵这种男人来说，事业才是第一位的，女人不过是他人生的附庸，因此选择这种男人的女人，生活是不牢靠的，可悲的。在当代，这种男子也不在少数，可是偏有些女子喜欢飞蛾扑火。 　　王宝钏坚守的是偏执，等待的是虚妄，却成就了从古到今野心男人左拥娇妻，右揽美妾，享齐人之福的美梦！（3214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