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3月17日午后。青岩洞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5:59 编辑 <br /><br />　　3月17日午后。青岩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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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中穿过开花的梨林。沿着尚未完工的曲曲石径，贴着岩崖壁垒下行。置身俯望，谷底是开阔的平坝，成片成片的油菜花，沉静的麦田和村居。那些守望的人走在田间小道上，躺在草地上晾晒着日光，或者在星星繁密的夜晚，偶尔会抬眼望向青岩洞吗？人的信仰高高在上，世外桃源般的原始、野趣、闲逸以及和谐等等要件的实现需要路径的通达。面对洞窟，人一定很惆怅，一定很悲伤。那些忧伤的佛窟，想家的神龛，惆怅的悬棺之葬，很痛苦的飞升，挣扎在天坑的腾跃。人一辈子都想回家，但是始终没有归人发出过抵达安居的讯息，人一辈子都在折腾，一辈子都在，所以洞窟的存在无疑是一种关照，一种祈望和期待。
　　沟渠和道路，农耕与播种，镰刀、锄头、扁担、箩筐、成片的庄稼，桑麻，春天君临。青岩洞打开了历来的珍藏，工人忙着大兴土木，创置栈道，铺陈规制。其实，有一些颜色，一些声音，一些气味，触摸和勾连，人类向来就无从把握。青岩洞一直就落伍于车辙可以通行的阆中城，可在经济和旅游的鼓噪下终于耐不住了，一夜之间闻风而动。于是乎，观音、财神、八仙被好事者不无虔诚地罗列一处以期供得膜拜，吸纳功德，香火。明眼人都知道，青岩洞的开发和建设问题，指向应该是文化而非经济，是艺术而非技术，可是一种畸变结果指日可待——看！顶礼与供奉高踞头顶，俗世的声色光影已经被安置在巨大的穹隆。
　　俗世的声色光影被安置在巨大的穹隆之内。真高明，这恰恰契合了一个道理，肉体才是内心的庙堂。入庙参详，就跟着瞎看，看地方是好地方，只是低级、粗俗了。因而更加坚执地相信，在此之前的青岩洞，肯定才是所有阆中人的骄傲。看嘛，头顶的位置就是灯盏、霓虹、人造天幕、白天和黑夜，之下是茶饮、棋牌、咖啡座、包房，休闲，娱乐，配套设施，一条龙服务……所有布置跟紧时尚和潮流，看得见，摸得着，听得清，花钱买门票，消费要落实，要有所值，超值，享受。酒足饭饱之余，再深入洞内，有八卦阵或曰迷魂阵正在堆垒中，不断被碰掉的石块发出落地的清响，迥荡的回声一一淹没在人的吆喝之中，而亮出的打火机在洞内明灭不定，凸显着对绮窗丝幛，十里珠帘不懈怠的寻找和追逐。人活着，相当要紧的也还是物质生活，还是匆忙，世态炎凉。有欲望非常天经地义，“他要的，总是人间稀缺的，总是珍贵的；因为他的觉悟，他要的，总是合理的。”洞中一日，世上千年，上千百年的人生，意味着诱惑。如果说，到此一游者的盘桓是值得的，那么，青岩洞持久的吸引和大美到底来自何处？
　　洞有许多能指，接触最早的一例便是《桃花源记》。好游山水的刘子骥是道德高尚的人，武陵打渔人制造的假新闻通过太守广为传播，引得刘因之起了求证之心，可惜，天不与便，“寻病终，后无人问津者。”回头看武陵人子虚乌有的捏造吧。他说，缘溪行进在开花的桃林，“林尽水源，便得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打渔人毫不亚于顶级棒的文学新秀，他的炮制使得这则传奇非但家喻户晓，而且瑰丽奇幻得让五柳先生也欣然援笔成文，甚至亦令后代万世为之喋喋神往。
　　青岩洞也是这样。洞在青岩，庙在富乐，柏垭镇的青岩洞与此完全异曲同工——
　　青岩洞，在柏垭东北四里，富乐庙之左侧。洞在山湾处，洞广幽邃，可容千余人，外则林木掩映，只一岩径相通，风景秀丽，此真洞天福地也。洞口筑有一石墙，高七尺余，内有阶梯可上，洞前半部阳光充足，愈往后愈深，愈暗。洞口有碑，为嘉庆七年壬戌立白莲教起义时农民军往事，另一碑载道光十年培修洞、塑像、禁止熬硝等事。碑之字画，大部分完好。又，白莲教始盛于嘉庆一、二年间，先及于巴、达等处……五年，义军攻入定远，渡石板沱，其势奔若雷电，纵横上下，连破数寨，唯青岩洞迄未攻下，当时洞中避有千数人未受兵革。
　　——引文载于帝制时期《阆中县志》。曾去龙泉镇，闻说龙泉洞驻扎过张献忠义军，而柏垭镇的青岩洞则出现了白莲教人的身影，这就是历史演绎的重复。好日子古今一理，人神共往之，故而需要给历史做减法，往后退，再往后退，会感觉到冬暖夏凉的青岩洞空间更大、更接近本相。这时候的空是太虚，乱云飞渡从容。自然了，减太过则虚，加太过则实。在虚与实之间读崖上石刻，笔底浮屠，青史传名，丹青流芳，那些岩崖勒铭可费尽了人子的仰望和识读！仰望是必须的姿态，是叩问，是恭敬；识读是考量，是计较和探求。思接千载，天地有大美：风雨交加，星月璀璨，白雪封山，回黄转绿……梭罗说，野地里蕴涵着这个世界的救赎。是谁说的？说没有人的青岩洞，蛮荒的青岩洞更接近救赎！可是，那些书者刻凿者依然无可挽留地隐入了远天的某一片云彩。
　　嗨！许多春天，遍地都是过客，满天都是云影。
　　午后，到此一游，太匆忙了。呼啸而来，呼啸而去，轻薄了岁月若干静好。设若青岩洞是一个空洞，只几方题刻留咏，数痕文明漫漶的烟迹而已，更多的应该是野树，是垂藤联翩而下，岩崖苔藓滴沥着水珠，一眼浸泉清冽在洞的一寓。如此，洞是空灵，一份未凿即为天生仙人洞，风光在险峰。况且，与飞云白鸟为邻，为壑，依了百丈悬崖，千尺峭壁，忽而人就会生出仙佛者流之想，待思及烟霞既失，惟有“一梦至今，临风怅伫”了。匆匆一瞥，只是临风，惆怅，只是张望，张望……尽收眼底的，不是桃林尽头的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
　　最后，沿着曲曲石径，一路人逶迤上行。到得青岩洞顶，一大片梨花林再次构陷了春天。
　　20060317由兮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