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来自一次饭局的孤独

　　放下电话，换了一套平日里基本上是不穿的西装。仔细整理领带，始终感觉，手在触摸领带的过程中，有一种类似窒息的无奈袭来。穿过了六七条街道，出租车把我放在一家豪华饭店的门口。落地式的玻璃墙，挡不住优美音乐里夹杂的酒燃起的兴奋，恣意穿透而出，在大街上招揽过往的目光。昔日的一位同学，因了公差远道而至，被我的另外一位在本市春风得意的昔日同窗，如今却是我的父母官的同学，在此设饭局洗尘。文人官僚，饮宴聚会，是这个时代的特征。 　　一一见过各位，我捡了一个面向玻璃墙的位置。能够被我的父母官设宴洗尘的远道而来的同学，自然不是等闲之辈。美味佳肴不断如潮水涌上桌面，热气腾腾，却丝毫没有迹象表明，所有的目光，通过热气与香味萦绕的间隙，在到达父母官和那位远道而至的同学的脸上的过程中，会有停下来的趋势。有街道的印象从我脑海里闪过。寒暄、问候还有各自的近况介绍，喋喋不休，虽然尽是挑着谦虚的词汇，可是脸上的情形，就象是王婆卖瓜。咀嚼、吞咽、张开与闭合，嘴在不停运动。室外的路灯，把抽拉成一条线的街道，投在盘子和碗的汤水里，然后再折射到人的脸上，与皱纹纵横交错的时候，我对孤独的感觉，越来越坚决。孤独不在单独的个人，而在众多的人群中间。沿饭店墙壁置放的盆花，被人碰触，不断摇曳，情形宛如读书时教室窗外风中的狗尾巴草，孤独寂寞。 　　筷子不停地伸向盘中。许多的食物，在筷子一次次搬运里，带着一生积累的原汁原味，在人的嘴的咀嚼中，彻底毁灭。眼前的食物，于人而言，是一生一相会。同样一生一会的，是人生。今日的聚会，他日不来，就是在这难得的一次聚会里，虚伪的语言还要掺入进来，因而我的孤独，更多了一份伤感。我知道，知音寥落，是孤独的根由之一。原本是应该在河里畅游的鱼，土里愉快繁衍的植物，山中自由出入的野兽，还有天空尽情飞翔的鸟，此刻却因了人的贪婪，惨遭厄运，连给同伴道声再见的机会，也没有被留下，仅能遣一份孤独在菜里、汤里、饭里甚至是酒里。举杯痛饮，看上去好不热闹。酒，还有美味佳肴，将一些人的兴奋燃起，场面有些混乱。食物的形态和酒的体积在继续消失，只有孤独，表现出拒绝消失的姿势。各个餐桌上形成的兴奋，终于汇聚成一股热浪，汹涌扑向四面赶来合围的墙壁，结果，被毁灭的不是墙壁，而是这股热浪。孤独不会被物质毁灭，而只有在不了解孤独的时候，才会被物质毁灭。 　　在孤独中，饭局里的形形色色的物质、音乐、气味以及纷乱的影子，才有了真正的表现机会，然后，沿循不同的路径，向我的感官接近。菜肴被咀嚼的过程，有些惨烈。作为菜肴的原料，各种野味终于走完了自己追求被发现的路，在人的肚子和脑子里，得到了永生。徘徊、迟疑、苦闷已经不再是这些牺牲了的野味的同类们活着的情形了。牺牲，一个颇为壮烈的词汇，它不是野味在一次饭局里的结束，而是永恒孤独的一个瞬间开始。许多的生命形式，就是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拯救自己。我忽然觉得，孤独是扎根于最深刻的爱之中。酒足饭饱，游移的目光再次找到了新的聚焦目标。我为明白孤独而释然，老同学们为我的孤独举止而迷惑。 　　虽然被注视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象热天穿西装有累赘的感觉，好在，这些目光也在渐渐散去。酒瓶横卧于地，无人光顾的盘碟在桌上发呆。从什么地方来的，还得循着来时的路，回到什么地方去。眼睛开始阻抑更多的外来信号。眉头的紧张在舒缓，微笑了。逃离饭店，是此刻我行为的唯一选择。想起一句话：吃饱了饭，要弹琴，要写字，诸事都由得我，又不贪图人的富贵，又不伺侯人的颜色，天不收，地不管。大概这就是孤独的灵魂所在。庆幸，抑或得意。我再次坚决了自己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