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新年语丝”征文:《年关》
2022-01-01抒情散文透透
年 关年前:小冬瓜敲门的声音不大,他父亲再按了一下门铃,我知道他父亲来找我们是为了搬家的事,上午我们通过电话,他的声音从话筒里传递过来,有些慌乱,结巴着告诉我单位要拆除对面的平房了,要求年前一定要搬走。这是院子里租金最便宜的房子,他们摆个小……
年 关
年前:
小冬瓜敲门的声音不大,他父亲再按了一下门铃,我知道他父亲来找我们是为了搬家的事,上午我们通过电话,他的声音从话筒里传递过来,有些慌乱,结巴着告诉我单位要拆除对面的平房了,要求年前一定要搬走。这是院子里租金最便宜的房子,他们摆个小摊,打一份零工,在那里维持着住了两年。 开门的时候,我才知道外面的风很大,很冷,南宁很少有这么刺骨的风,我也一直认为在南宁不会再遭遇这样的寒冷,寒冷的刻骨记忆是在苦楚的乡村,在小时候的冰雪天地里,在那个缺衣少粮的年代。现在,风沿着门缝冷飕飕往里射进来,它嘶叫着,像一只凶猛的野兽,嗅到了血腥味,牙齿咬进我的骨头里,疼痛袭来。我赶紧将小冬瓜拉进屋子里,他父亲关门时,被风力顺势狠狠地推了一把,铁门发出巨大的响声,房子有些震荡,电视画面扭了一下,我最后把里门关好,才听不到那嘶鸣的风声。 小冬瓜笑逐颜开,伸着小手扑向他姨父,他要人怜爱,要抱,他的笑容也给人温暖,但他叫人的时候总是很忸怩,丈夫嘴里喃着“小冬瓜来喽!”然后抱着他去擦洗小脸。他刚满三岁,是个天生的吃侠,胖乎乎的,菜市场里的小商贩们都叫他冬瓜,常常是一脸脏兮兮的,表哥的衣服给他的时候很干净,没多久就满是污渍,为此我在他母亲前面变成一个琐碎的妇人,甚至训骂她怎么连个衣服都洗不干净,包括她自己的仪表,总是被我数落,但她总是说忙不过来,然后就转过身称东西去了。 小冬瓜吃着表哥递给他的果冻布丁,回到他父亲的身边坐着。他父亲,身材矮小,单薄,因为妹是小个子,在身材上我们不该挑剔他,但看到他总在为生计茫然无措,这多少让我幻想他能有一付强壮的身体,原来的石刻手艺来到南宁后丝毫用不上,如果体力好些的话,生活也不至于这样艰难了,但这毕竟只是我的幻想。尽管如此,这两年他仍然很卖力的做工,贩些水果回来让妹白天卖,他自己再打一份收运的苦力工,晚上回来再接过妹的摊子,直摆到深夜。只是三十多岁年纪了,不知是没有主见还是出于尊重,大事小事他总是会来和我们说,问个主意。 他今天来,是想让我们帮他问问院子里单位的人还有没有便宜的房子出租,帮讲个价钱。说话的时候,他使劲在表情里堆砌笑容,但神色始终黯淡,一股苦涩的味道从拉茬的胡子里面涌出来,也结巴得更厉害了,双手一会放在膝上,一会抱在胸前,一会帮儿子拿着玩具,他在期待我们的答复。我知他不安而难过,这种不安来自对生活的恐慌和担心,他的伤痛还来自父亲的去世,而我们的安慰和应承只能给他暂时镇静。暂时的,却也是有效的。 2005年1月31日,从贵州奔丧回来不到两个月,他们搬到了院子里临街的那栋楼房,但房租最终还是比原来的贵了一百元。后面那排平房的最后一盏灯在冬雨中熄灭,屋檐上的蜘蛛网失去一些杂物的牵挂,开始往下坠落,一串,一串,我的目光在这个格外安静的夜晚开始塌陷,那空荡荡的房子,在城市的黑暗和寒冷中摇晃起来,这里发生的或不曾发生的事情都将变成虚无。 年关来临,冬雨泥泞的路上,我和兄弟回乡,三妹一家却留在南宁那间狭窄的小屋里。我们各自过年。 年后:
回到南宁已是年初五的中午,年过了,几个昼夜来回,是件容易的事,也是一件艰难的事。 从菜市里出来,小冬瓜在他母亲的背上睡着很香,厚重的衣服连同背带,形成一个沉重的负担压在他母亲弱小的身上,娘儿俩捆绑在一起,在人流中吃力地挪动。刚横过马路,见到我,他们停了下来。妹尽量把语调放得平静些,告诉我小冬瓜的父亲在除夕的前一天接到辞退通知书,并照说了公司方面的原因(我说这只是表面上的原因),过年这几天,他们一起守着摊子了,这会儿小冬瓜的父亲正补货去了。这让我突然感觉到了虚脱,问候变得苍白无力。也是除夕的前一天,我把妹给家里过年的一百元交到母亲手里的时候,母亲只说了一句:可怜阿三啊!我说这是她执意要给家里的,收下吧。 又下雨,这里一直不停地下雨,从树叶上滑下来,从妹的伞沿滴下来,到处是水,我分不清是在她的眼中,还是在我的眼中。回乡的路不好走,这里的路也不好走,脚踩下去,水溅起来,裹在我鞋子上的烂泥巴一点点地脱落,洒在大街上,土黄色,然后在雨水中瘫软下去,一塌胡涂。小冬瓜没有被我和他母亲说话的声音吵醒,他并不知道父母的决定,新学年,他暂时无法再和幼儿园的小朋友们一起唱歌跳舞。他依然熟睡。 上班的第一件事,我们拿到了小冬瓜父亲的体检表,右上叶肺结核,这才是主要的原因,不需要再询问别的,接下来就是要去复检和治病,至少半年。 菜市,地上太湿,小冬瓜依然在母亲的背上,他醒着,在后面唱着一首稚气的儿歌,看到我,小声地喊声姨妈。他母亲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告诉我小冬瓜的父亲去四医院去了。然后听我说话,不时叹口气或点个头。那些柑橘、橙子、青枣挤一起,在摊子上相互支撑着。一个人在问价钱,妹撇下我,去取塑料袋子。价钱降了两次,最后,那只袋子还是被卷曲着放回篮子里。 我们继续说话,妹不时整理那些柑桔、橙子和青枣,妹整理它们,就像整理自己的心情,试图把它们放得整齐一些,再整齐一些,砌得高一些,再高一些,面对路过的人,表面上,他们不能散乱,不能,尽管背上的小冬瓜让她很吃力,尽管进出菜市的人仍然很少,尽管它们仍会力不从心的往下滑。
2005/2/18
年前:
小冬瓜敲门的声音不大,他父亲再按了一下门铃,我知道他父亲来找我们是为了搬家的事,上午我们通过电话,他的声音从话筒里传递过来,有些慌乱,结巴着告诉我单位要拆除对面的平房了,要求年前一定要搬走。这是院子里租金最便宜的房子,他们摆个小摊,打一份零工,在那里维持着住了两年。 开门的时候,我才知道外面的风很大,很冷,南宁很少有这么刺骨的风,我也一直认为在南宁不会再遭遇这样的寒冷,寒冷的刻骨记忆是在苦楚的乡村,在小时候的冰雪天地里,在那个缺衣少粮的年代。现在,风沿着门缝冷飕飕往里射进来,它嘶叫着,像一只凶猛的野兽,嗅到了血腥味,牙齿咬进我的骨头里,疼痛袭来。我赶紧将小冬瓜拉进屋子里,他父亲关门时,被风力顺势狠狠地推了一把,铁门发出巨大的响声,房子有些震荡,电视画面扭了一下,我最后把里门关好,才听不到那嘶鸣的风声。 小冬瓜笑逐颜开,伸着小手扑向他姨父,他要人怜爱,要抱,他的笑容也给人温暖,但他叫人的时候总是很忸怩,丈夫嘴里喃着“小冬瓜来喽!”然后抱着他去擦洗小脸。他刚满三岁,是个天生的吃侠,胖乎乎的,菜市场里的小商贩们都叫他冬瓜,常常是一脸脏兮兮的,表哥的衣服给他的时候很干净,没多久就满是污渍,为此我在他母亲前面变成一个琐碎的妇人,甚至训骂她怎么连个衣服都洗不干净,包括她自己的仪表,总是被我数落,但她总是说忙不过来,然后就转过身称东西去了。 小冬瓜吃着表哥递给他的果冻布丁,回到他父亲的身边坐着。他父亲,身材矮小,单薄,因为妹是小个子,在身材上我们不该挑剔他,但看到他总在为生计茫然无措,这多少让我幻想他能有一付强壮的身体,原来的石刻手艺来到南宁后丝毫用不上,如果体力好些的话,生活也不至于这样艰难了,但这毕竟只是我的幻想。尽管如此,这两年他仍然很卖力的做工,贩些水果回来让妹白天卖,他自己再打一份收运的苦力工,晚上回来再接过妹的摊子,直摆到深夜。只是三十多岁年纪了,不知是没有主见还是出于尊重,大事小事他总是会来和我们说,问个主意。 他今天来,是想让我们帮他问问院子里单位的人还有没有便宜的房子出租,帮讲个价钱。说话的时候,他使劲在表情里堆砌笑容,但神色始终黯淡,一股苦涩的味道从拉茬的胡子里面涌出来,也结巴得更厉害了,双手一会放在膝上,一会抱在胸前,一会帮儿子拿着玩具,他在期待我们的答复。我知他不安而难过,这种不安来自对生活的恐慌和担心,他的伤痛还来自父亲的去世,而我们的安慰和应承只能给他暂时镇静。暂时的,却也是有效的。 2005年1月31日,从贵州奔丧回来不到两个月,他们搬到了院子里临街的那栋楼房,但房租最终还是比原来的贵了一百元。后面那排平房的最后一盏灯在冬雨中熄灭,屋檐上的蜘蛛网失去一些杂物的牵挂,开始往下坠落,一串,一串,我的目光在这个格外安静的夜晚开始塌陷,那空荡荡的房子,在城市的黑暗和寒冷中摇晃起来,这里发生的或不曾发生的事情都将变成虚无。 年关来临,冬雨泥泞的路上,我和兄弟回乡,三妹一家却留在南宁那间狭窄的小屋里。我们各自过年。 年后:
回到南宁已是年初五的中午,年过了,几个昼夜来回,是件容易的事,也是一件艰难的事。 从菜市里出来,小冬瓜在他母亲的背上睡着很香,厚重的衣服连同背带,形成一个沉重的负担压在他母亲弱小的身上,娘儿俩捆绑在一起,在人流中吃力地挪动。刚横过马路,见到我,他们停了下来。妹尽量把语调放得平静些,告诉我小冬瓜的父亲在除夕的前一天接到辞退通知书,并照说了公司方面的原因(我说这只是表面上的原因),过年这几天,他们一起守着摊子了,这会儿小冬瓜的父亲正补货去了。这让我突然感觉到了虚脱,问候变得苍白无力。也是除夕的前一天,我把妹给家里过年的一百元交到母亲手里的时候,母亲只说了一句:可怜阿三啊!我说这是她执意要给家里的,收下吧。 又下雨,这里一直不停地下雨,从树叶上滑下来,从妹的伞沿滴下来,到处是水,我分不清是在她的眼中,还是在我的眼中。回乡的路不好走,这里的路也不好走,脚踩下去,水溅起来,裹在我鞋子上的烂泥巴一点点地脱落,洒在大街上,土黄色,然后在雨水中瘫软下去,一塌胡涂。小冬瓜没有被我和他母亲说话的声音吵醒,他并不知道父母的决定,新学年,他暂时无法再和幼儿园的小朋友们一起唱歌跳舞。他依然熟睡。 上班的第一件事,我们拿到了小冬瓜父亲的体检表,右上叶肺结核,这才是主要的原因,不需要再询问别的,接下来就是要去复检和治病,至少半年。 菜市,地上太湿,小冬瓜依然在母亲的背上,他醒着,在后面唱着一首稚气的儿歌,看到我,小声地喊声姨妈。他母亲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告诉我小冬瓜的父亲去四医院去了。然后听我说话,不时叹口气或点个头。那些柑橘、橙子、青枣挤一起,在摊子上相互支撑着。一个人在问价钱,妹撇下我,去取塑料袋子。价钱降了两次,最后,那只袋子还是被卷曲着放回篮子里。 我们继续说话,妹不时整理那些柑桔、橙子和青枣,妹整理它们,就像整理自己的心情,试图把它们放得整齐一些,再整齐一些,砌得高一些,再高一些,面对路过的人,表面上,他们不能散乱,不能,尽管背上的小冬瓜让她很吃力,尽管进出菜市的人仍然很少,尽管它们仍会力不从心的往下滑。
2005/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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