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撩开夜色

　　午夜，轻轻掀开窗帘，如同打开另一扇生命之门，俯视眼前一切，这通衢大道，这白日的阳光馈赠给夜晚的余暖，携手夜风的凉爽和月华如水的滋味都充满了人间的温情。 　　只觉刚刚睡去，天就蒙蒙亮了，睡意阑珊中，竟怀念起木格格窗上那一方雪白窗纸和透着悠悠古意的鱼肚白了。
天，真的亮了吗？ 　　揽起睡裙，赤脚走过地毯，只恐将他惊醒，我的脚步不由轻而又轻。绕过雪白的床角，凭窗远眺，明月朗朗，清风徐徐，我彻底醒了，而这座城市似乎刚刚进入梦乡。 　　浩大的城市，在记忆和想象中它从来都不属于夜晚和月光，此刻，白日的浓绘和夜晚的轻描仿佛一经一纬，交织出一个完整的姿态，使我能够独自欣赏它寂寞而清秀的模样。城市睡了，阳光下的车尘、步履以及来自世界各自地方的语言都在这一刻静默为一地月光。它是如此沉静，如此安详，在我的俯瞰里，一如可以执手怀抱的婴儿一样。 　　凌晨三点二十六分，我醒了。 　　街对面那座大楼前，几盏淡黄色反照灯的灯光投射在那座楼上，光芒清淡地映上我窗，照亮四壁和我一些无用的思想。星光如同第一次在这个城市的上空这样此明亮。想象多少个世纪之后，人类会有飞行外星球的旅航，今夜，哪一颗星子曾经照耀过我的梦想？梦想未免遥远，而对于一扇门或者一扇窗的拥有，即是面对晓风残月，即便是面对秋叶瑟瑟的时光，都将会有深情地问候和温馨的记忆在流淌。 　　这是一条主大道，通向它的两端都是一个十字路口。此刻，就在这条街上，白天的繁华彬彬有礼地让位于夜晚的恬淡，没有人迹，没有车辆，一切都安歇了，而我的心还流连在铺满古老青砖的回民街上。 　　当快乐的一天即将结束，傍晚踏上回民街的时候，我更是心情欢畅。 　　站在街的这边，街那边的鼓楼已是满楼霞光，燕子纷纷剪斜阳。燕语一声，暮色从城外席卷而来，历史的沧桑陡然从建于1380年的鼓楼上微笑着睁大一只只红灯笼的眼。六百二十六年的谛听和凝望，都会像今夜一样，夜夜望断秦时明月洒满这长安古道和这古老的城墙吗。一种平静而恬淡的视线，如浩淼的时光，平和的消散了大唐的庄严及辉煌。漫步鼓楼旁，钟楼与它一字排开，就在不远的前方，略去车水马龙的景象，厚重的城墙、敞开的城门、熙熙攘攘的人流，等等的一切，你依然能感到它们那份古远的心情和晨钟暮鼓曾经响遏行云的歌唱，余音袅袅，风流倜傥。 　　记得第一次来回民街，是个冬天。刚刚经过鼓楼下的城门，繁盛的人间烟火之气便飘荡在整条街上，香气弥漫，忽然觉得像暖了半个季节。街，并不宽，两边是清一色的清真小吃，但家家各不相同。醇香诱人的羊肉泡馍，皮嫩汁浓的灌汤包子，透油发亮的黄桂柿子饼、酸菜炒米、镜儿糕、烤肉串，肉夹馍、麻辣烫、糊辣汤和麻花油茶…… 　　“你说，我吃什么好呢？”我磨磨蹭蹭地问，一点没有了平日里的主张。 　　“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吧。”他没有回头，也在寻找着。 　　“都想吃！” 　　“不错，那就吃它半条街吧？”他笑道。 　　哼，又在打趣我。 　　“嘘！小心别人听见，刚从水泊梁山来的？” 　　我们忍俊不禁。 　　记不清那一天都吃了些什么，只记得饱满的记忆时常让你的思念在所思念的地方饿肚饥肠。一种吸引渐渐成为习惯，每次西行，少不了去回民街，每次也都会有新的发现。 　　回民街，说不清是太短了还是太长，长约五百米，足以使人有流年飞度之感；这街也说不好是太窄呢还是太宽，十米左右的宽度，像路边一家挨一家的干果摊，浓缩了的岁月的酸酸甜甜，又将它再次呈现在你的面前。回民街的玉器、古玩、陶器、剪纸、皮影以及其他工艺品、旅游纪念品种类繁多，你不一定件件喜欢，但我相信，你的眼睛和我一样，绝不会轻易错过任何一件。埙似乎最多，简朴到黑陶的本色，也有上过彩釉精致如瓷器的，可惜我既不愿意、也没有足够的气息吹奏那一份苍凉和幽怨，把它留给远方的朋友吧，让回民街收藏微笑，让远方收藏向往。玉是我最钟爱的，不取悦金银的张扬，我独爱这一份温润相伴，时常佩带，心也变得清澈了。就买一件玉吧。我有五双玉镯和没有细数的佩件，他问是不是有开玉器店的打算？我说，嗯，好主意，多亏提醒。 　　别失望，这里没有不想买的，只怕一不留神就会兜上一大堆。 　　“这梅兰竹菊不错！” 　　四幅玉做的画，我们仔细看过，古雅的黑色雕花边框，框中四幅画的构图、意境，以及色调的层次、过度，均能显示出制作者高雅不俗的艺术品位来，又别有一派谦恭平和的智慧。我准备将它们留下。一只雅致的古船形紫砂壶，细腻精美，人物栩栩。这个我要了。再挑一个锦囊。各色锦囊配上不同彩色丝带，真好，不妨用它盛满妙计。妙计一旦盛进去，赶快扎紧袋口，今后何愁不能运筹帷幄，料事如神呢。诸葛倘若在世，求上门来，最少也得让他四顾茅庐，让他也尝尝看人脸色的滋味。再往前走，羞涩的锻面兜兜一一挂在街边，刺绣精致的荷花、牡丹，百合等，无不使人遐思悠远，浮想联翩。要件大红的吧。走进“老北京”鞋店，清一色的桂子红绣花鞋，式样、面料完全古色古香，鞋不见得都是穿的，可穿也可收藏……
　
　　街，才逛了一半，就打劫一样淘到不少东西，可惜，我再也吃不下什么。刚刚从慕名前往的“鄱阳湖鱼头”酒楼来，只有眼巴巴的和浇了蜂蜜、撒上桂花糖的凉糕、凉粽说拜拜了。 　　“两杯酸梅汤！” 　　“一杯吧，我可喝不了。”我话音刚落，他倒望梅兴叹了。 　　“钟楼小奶糕或者滚雪球有吗？” 　　“有！” 　　酸梅汤味道不错，小雪糕也真的好吃。据说这里的酸梅汤是用梅子熬出来的，即使兑点水也没关系，总比酸梅粉好喝吧。钟楼小奶糕、滚雪球这两种小雪糕，也是地地道道的回民街特色。 　　夜晚，是一天中回民街最热闹的时刻。走在这条街上，外国朋友可以占到一半，起码也有一少半。他们大多挎着相机，五六人一行、甚至更多穿街而过，很少见他们停下来享用美食，却常常会选购那些纪念品。瞧，陀螺！这陀螺可真大，上面还嵌了一圈彩灯，摊主大嫂正教那个外国小伙子玩陀螺呢。他很快学会了。不一会，他们各自拿了一条鞭子抽打着自己的陀螺，那位大嫂的丈夫也饶有兴致地放转了一只。他们没有说话，大概是语言的隔阻。当三只陀螺同时欢快地旋转起来，那个外国小伙子乐了，冲着他们俩直笑，他们也笑也。笑容洋溢在彼此脸上，心与心的交会已跨越了关山重洋。 　　这里有一个榜眼府第，怎么就走过了呢。对了，大概是一家又一家的旗袍店太牵引我的视线。一家家地看，最初的各具特色，最后都大同小异了。虽然各店的风格有所变化，但都以仿锻旗袍为主，花色虽多，时已初夏，这样的质料厚而细密不利穿着；棉布旗袍不少，纯朴素雅，却几乎全是短袖短装，又远远不足于表达旗袍的端庄、高贵和典雅。整条街怎就没有一件丝绸或类丝绸的旗袍呢？奇怪！那位榜眼先生不知是汉族还是回族，从几千年的民族大融合来看，可以说，今天已经没有纯粹意义上的民族了，无论是哪个民族，都像这座古城、这座古城里的这条小街，都是历史的光荣。 　　如果你认为，综上所述就是回民街的独特之处，你就大错特错了。在这条街上，最美丽的风景当是那些头裹白色纱巾的穆斯林女子。即使炎热的夏天，你依然会看到她们，或各自忙碌在自己的店铺前，或从旁边的小巷里突然娉娉婷婷的地走出一个来，留给你一个美妙的背影。那双眼睛在白纱巾地映衬下显得很黑。黑眼睛在你眼前一闪，这个夜晚就格外的深邃和明亮。当她们渐行渐远，晚风瓢起那雪白的纱巾，神秘的气息和异域风情就会接踵来到你的心间，明媚了你的一怀情思，瞬间，有恍若隔世之感。别低头，你一低头，心就乱了；还未顾上沉思，你便不由诧异起来：哦，青砖，好大的青砖！这可不是一般的青色地砖，它的宽度比我们常见的砖要宽，至少却有四块普通砖合起来的长度，且百分之九十八以上保存完整。砖似墨玉一样润泽，灯光下平滑如镜，街上人多，有点拥挤，人少的时候不知道能不能照出人影来。走在这样的街上，如同走进了传说，不禁心头一暖，人便踏入了历史之河。 　　我走在这条街上，一双绣鞋，一袭雪色旗袍撒了橘红的花朵，银饰的发髻微偏，面容清秀而端庄的走过。走过红灯笼，走过绿树幽簧，走过青瓦粉墙，走过亭榭牌坊……前面突然异常明亮，睁开眼睛，红日当窗，天已大亮，梦还在回民街、还在昨天前往“蒙娜丽莎”影楼拍的那组穿旗袍的照片里。 　　窗外，旭日在林立的群楼后面刚刚跃出地平线，一辆卡车载了一车戴草帽的人往东去了，他们面目不祥，但这个城市同样有着他们的梦想。楼下，人流又一次有秩序地越过斑马线，电车、公交车、出租车鱼贯东西，迎来送往，人们步履匆匆，奔向城市的四面八方，城市于是醒了，精神抖擞，生机勃勃。阳光洒满远处的城墙，尽管它被修葺得折损了沧桑，那源自和泥做坯的水，是长安城最古典的血脉，就此生生不息地渗透到城市的骨子里去了。如若不信，你可以去回民街看看；也可以撩开夜色，沐习习凉风，在月影空明的清夜独自聆听，那来自大地深处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