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净水女生（二）

纯净水女生（二）

　　写过一篇纯净水女生，心里还是觉得放不下。因为，如此说来，并不是真实那个女孩子的情形。也不知怎么的，文章开了头，好多时候就已经“字不由己”，把那个女孩子就写成了那个样子。或者说，并没有把那个孩子完整的印象描摹出来。就让我觉得失落也自责。
　　本则也算是可以独立成文，但在我来说，应是补救的意思。因为，只说那个女生如“纯净水”一般，多有缺憾之处，这里聊作补述。
　　这女生，也确实不染半点俗气，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意思。听同学们说，她平日里也确实不太爱吃饭。不像其他学生，一到第四节课后半节，就已经坐卧不宁。老师若想再多讲几句，讲台下面就勺筷碗盆叮当做响。一说下课，马上从教室里一涌而出。冲锋在路上，拼抢在食堂里。这孩子就很不拿吃饭当回事。好多时候，教室里都走得干净，她还静静坐在那里，写着什么，想着什么。
　　我也问过她：怎么不去吃饭？
　　她回答：人太多。一会等人少了再去。
　　问题是，人少了，饭菜也就剩不下什么。
　　像这种不爱吃学校食堂的学生大有人在，尤其是女生，多备有小零食。看她们正经时候不太吃饭，但是课间，回宿舍后，都是不停嘴的吃。而这个学生，我也从来没有见过她吃零食。从初一到初三，2年多的时间里，我一次也没有见过。真正想不到，她是怎么活过来的。
　　上次，讲课，看她皱了眉，略弯一下腰，似有不耐的意思。这让我觉得奇怪。要知道，这孩子上课从来都是笔直端坐。从头顶，到颈项，整个脊背下来，肯定于地面垂直90度，这次怎么显得有些不正常了？下课后，我问她，她说：胃疼。
　　当时，我还跟她开玩笑：不会吧。就算是以古典美女做榜样，不必要把“捧心蹙眉”也学了来吧？
　　现在想想，这个老师毫无心肝了。若是正常自家孩子，哪里还顾得上开玩笑？早就一边呵斥，一边带着去找大夫了。问题是，这孩子也确实不太寻常。说个不太负责任的话，她似有飘飘仙气的意思。凡间教化，好似不太管作用的。另外，大家也都知道，大锅没好饭。像这种大食堂里的饭食，若没有铁肠钢胃，也确实不太好消化。说到这里，也就不免有些庆幸的意思：幸亏，不是我的孩子。像这种情况，真的是不太好养活了。不敢再多说……
　　这孩子表面极平静，平静到波澜不惊的意思。
　　想，前一阵。临期中考试前。我找了每个学生坐下来聊两句。也说一说，遇到了什么困难，各有什么长短等等。到了她这里，我竟然想不出有什么可说的。觉得她做为一个学生来说，几乎到了一种完美无缺的地步了。也就随口说一句：你啊，每样都好。学习也好，品质也好。就一样不好。――你说，像你这样一点缺点都没有的学生。让老师怎么指导呢？
　　她还是笔直又平静的坐在我面前，两只眼睛波澜不惊的纯净湖水。听我这么说，好似脸上飞起些红晕，也正是这略作的一点羞赧，让人觉得这孩子还是个凡俗的孩子，她也有情愫欢嗔。她也静气一会，又轻声轻语的说：也许，这种人内心里更是繁杂。
　　再问，她也没有再说。我也没有再问。
　　后来，我在办公室里也向别的老师（好像也许是别的班干部）说起。我学说，这孩子说自己“内心更是繁复”。大家也都在笑。人们也觉得，她有什么繁复的？她还是个孩子。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让干什么干什么。从来不违纪，一点心眼儿什么的都没有。像没有开窍的，懵懂无知的天真小女生而已。她能有什么繁复的？
　　然而，也许真的，这孩子就并不如表面所表现的那么清静。这倒不是说她暗藏了多少污渍。
　　她思维好像有些与常人不太一样。
　　比如，大家都在操场上玩着。男生白汗黑流的在抢篮球。女生三三两两的自己作戏玩耍。我从那里一过，她轻轻的过来问：老师你有时间吗？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她这次问的是：我们现在分析一些文学作品。往往一句话会有许多内容的解读。请问，“哪一种是作者的本意呢？”“我们怎么确定那一种就是作者的本意呢？”“我们平日里写东西，老师怎么能知道作者本来意图呢？为什么没有人能够准确的给我们来解读？还要怪我们写的不清楚？”
　　还有一次，她在问历史老师一个问题：书上说文天祥是英雄，因为抗击元朝。可是，当时的宋王朝就值得去这么以死效命吗？那么，是不是所有的反抗都算是英雄呢？那么，什么样的反抗算不得英雄呢？
　　再就是，我们初三，要学习一个散文单元，都是以生命为内容。其间好多内容，学生接受起来并不容易。不用说学生，做为一个成年人。大街上，你随机拦取100个人，问他：生命是什么？你认为你的生命意义何在？
　　我想，能认真回答的，不会超过10个人。
　　――你从哪里来？
　　――要到哪里去？
　　――你是谁？
　　像解答如此问题的。恐怕只有两类人等：一类是哲学家。一类是小区门口站岗的保安人员。
　　我的这位学生就好像总在思考这一类的问题。她写的周记里告诉我：我们的生命很渺小。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完整那些大的任务。为着那些不确实实现的目标而终其一生，不知道值得还是不值得。“我发表了自己的一个观点，没有人支持我，他们还在笑话”。我走在茫茫无际的森林里，身后，成片的树林倒下。我努力扶起身边的一棵小树。它的刺却刺穿了我的手掌。我看着血不停的流出……天黑了，我真的累了。
　　我也真的怕了。看她周记里写的这些东西，我不禁透体冰冷。赶紧去教室里看她一趟。课间，她挥着一本书，叫那边她的同桌过来说点事情。又转身看看教室窗外透进来大好的阳光。我长出了一口气。我还是过去问她：你怎么样了？没事儿吧？
　　她还是轻轻笑笑：没事啊！
　　旁边同学们知道了我是在说她周记里“谈生命”的内容。她们都哈哈的笑：她就这样，总思考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哈哈哈。
　　我之所以想起了这些。是因为在办公室里，听别的老师说，某某因为婚姻家庭的一些事情，想不开，傻掉了。挺好的一个闺女。唉。
　　人家说的那个“某某”就是我们班这个女孩儿的一个母系近亲。想想这些，我就恐惧。想想这些，我就觉得生命也许就是“难得糊涂”。想这么多有什么用啊？！想来想去，只是为难自己。看我们班里的那些男生女生。因为一个小笑话就能开心好半天，因为一块小零食就能幸福到美滋滋。他们上课困了也能睡，玩起来作业也可以不用写。老师家长说些什么，完全可以耳旁刮风一样。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嘻嘻哈哈稀里哗啦，一辈子就过去了。今生就是今生，也不必想什么来世。也许，这才是生命的真实意义。
　　然而，我也不敢说这孩子就是错。傻子与圣人之间，只有一步之遥，甚至这一步也模糊。怎么就能说这孩子跨不过这一步？只是我觉得，她太为弱小了，还负不起那些沉重的东西。就像清浅湖水，浮不起大海船。我也只能告诉她：先好好学吧，现在想这些太早了，无益。往后，长大了，会明白的。(看世间，真正明白的又有几人？)
　　她轻声“嗯”一声，眼睛清明直视良久，仍旧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