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垂 钓
2022-01-01抒情散文一夜倾城
学会用鱼杆钓鱼之前是用罐头瓶“闷鱼”,那时的罐头瓶就象现在的啤酒瓶一样到处都是。从家里拿出长长的“纳底子绳”,栓在瓶口上,里面放几块馒头,当然最好的是跑到伙房弄些鸡骨头、猪骨头的出来。那个年代的孩子远远没有现在的宝贝们金贵,大人一上班天下就……
学会用鱼杆钓鱼之前是用罐头瓶“闷鱼”,那时的罐头瓶就象现在的啤酒瓶一样到处都是。从家里拿出长长的“纳底子绳”,栓在瓶口上,里面放几块馒头,当然最好的是跑到伙房弄些鸡骨头、猪骨头的出来。
那个年代的孩子远远没有现在的宝贝们金贵,大人一上班天下就是这帮脖子与头发一样漆黑的孩子们的了。跑到池塘边把罐头瓶抛到水里,按捺住渴望,心焦地等上三、五分钟,提上来,便有三、五条半寸长的“小猴子”了,如果能幸运地“闷”住一条鲢子甚至鲫鱼,你便马上身价百倍,即使一分钟之前还嘲弄你的小伙伴,一样会厚颜无耻地过来讨好。
这些鱼儿照旧是不敢拿回家的,那时市委大院极大,后面的木工房有无数的木料,一些大的孩子匠心独运,用方木和砖头搭建起我们极其隐蔽的宫殿,里面满是从地下室弄来的棉帘子、棉坐垫,还有小桌子大椅子和从医务室搞来的注射器和整盒的针头。那些无奈地徜徉在罐头瓶中热切地望着外面世界的鱼儿,就被放到不知从哪位领导家里捣鼓来的挺胸凸肚的的大鱼缸里,在片片水草间凄凉地被放逐,最终悲惨地死去。
记忆中,那宫殿绝对是我们的天堂,以至后来被后勤处长“大老锅”和狗腿子“小枣核”发现并犁庭扫穴后,他们家外面的煤球经常被小脚丫们踩得稀碎,门板上半夜里被稚嫩的字体熟练地写上“王八窝”。“大老锅”办公室里的暖水瓶莫名其妙地添了一些尿臊味,那自然一点儿也不希奇。
大院儿里的四十多个孩子,那时侯就深深懂得了“团结就是力量”,并身体力行积极实践着从黑白战斗片中学来的游击战术,深情地缅怀先烈们的丰功伟绩,同仇敌忾地与一切敌对分子不屈不挠地斗智斗勇。
后来,便从“闷鱼”时代,进步到“准钓鱼”时代。
那时各家的窗户都没现在这么复杂,就是一个大木框两个大窗扇,碧绿的或肮脏的一大块窗纱钉在那里拦截还属于凤毛麟趾混沌未开的苍蝇蚊子。但是蔚为壮观的是,每户人家窗户的纱窗下部都是破损的,破损程度惊人地相似:纱窗下部与板条之间都是一公分左右的缺口,横向的窗纱丝都少了三到五根,风吹来,所有窗户下部纵向的窗纱丝就象白毛女的衣襟飞扬,步调一致、美不胜收。
那些被剥离的几根窗纱被一些灵活的小手牢固地接在一起,就是我们的鱼线了,鱼钩都是从各处室里拿出来的大头针,由几个孔武有力的孩子用钳子揻成钩状。
大院儿里的孩子是不屑用木棍做钓竿的,那是街上其他孩子才肯用的家伙。我们通常是从扫帚里挑出一根最粗壮的竹枝,绞劲脑汁呕心沥血地抽出来,剪掉枝桠,然后趁午睡时溜到某办公室或干脆再次潜入地下储备室,偷出一根笤帚柄上的竹竿,将竹枝插入竹竿。爱臭美的还在插入处缠上从电工室里摸来的胶布或从别人自行车上解下来的玻璃彩带。
最汗颜的就是鱼漂了,我们很惭愧地从群众田地里折来高粱杆,取最轻最细的一段绑在鱼线上,虽然严重地违犯了“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教育,但也是逼上梁山、无可奈何,最后习惯成自然发展到乐此不疲。
鱼饵是极其简单的,剥下的馍馍皮儿沾上唾沫揉成团,或从每一排的自来水管周围掀起潮湿的砖头,抓住肥肥的蚯蚓,想想那是这种色厉内荏的小虫们浩劫的开始。
二十余年前这座小城到处是水,环城的护城河和大小不等的水塘,还有每年都淹死人让我们这些革命接班人谈虎色变的两个大型水库。最肥美理想的钓鱼之地就是现在某大酒店的旧址,原来称为“姑子庵”的池塘。
那池塘曾经幅员寥廓,蒹葭丛丛。这个地方也是大人们唯一公开允许孩子们去的水边。因为里面水草丰富,无法洗澡,而且池塘四周呈温柔的弧线,地势极其平缓,绝对不会淹着无论多么幼小的孩子。
不记得任何人用这简陋而原始的鱼具有任何收获,通常都是意气风发唱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豪情万丈地来到这里,然后集体故作深沉,把鱼钩笨拙地穿上饵,甩到水里,老练地做“独钓一江秋”状。再就是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池塘边歪脖子的柳树上,或头戴柳枝编成的凉帽,手持红荆条金戈铁马纵横捭阖,或采几片槐树叶子轻车熟路抿在唇上不太悠扬地“惊起一滩鸥鹭”,或轻蔑地对着远处钓鱼的老头儿们的不满“放声大笑”,个别小坏孩儿还偷偷藏在茂密的芦苇或葳蕤的灌木丛里匍匐到老家伙们身边,用标准的掷弹姿势抛出砖块,大的溅老头儿们一身水,小的吓跑了水中的鱼,孩子们在阶级敌人的怒吼中一哄而散,罢了集中起来引吭高歌:“日落西山红霞飞……”,胜利归来。
最难堪的是碰上几个“二青蛋子”,那些比我们大许多的孩子经常刁难戏弄甚至殴打大院儿里的“王”们,那些平日趾高气扬的“王”个个垂头丧气威风扫地。大院儿里的孩子是团结的,而且完全具备顽强的战斗作风,与大无畏的英雄气概,后来不可遏止地发生了孩提时代最惨烈的一幕:大院儿里的几个孩子在池塘边挖个大坑,用浮土和青草盖上,陷那个以欺压良善为荣的大孩子于其中,然后我们一人一把用听诊器的橡胶管做成的强力弹弓打得那小子鼻青脸肿鬼哭狼嚎,甚至连眼睛都几乎被打瞎。
当这小子怒不可遏的父母找到大院儿被门卫和蔼地劝走后,这小子立马声名狼籍:那时候打架吃亏告诉家里人的统统是孬种,是最被鄙视的,哪怕是你最好的朋友。
上中学钓鱼时曾遇到过这位仁兄,提起往事总是腼腆地憨笑,让我们私下里颇为不安。
真正意义上的钓鱼是上小学后,钓鱼的工具有了质的飞跃。鱼钩是用老妈的缝衣针在火上烧红后揻成的,手巧的或央求手巧的还可以用小刀挑出一个倒刺来,家庭条件好的孩子干脆花三分钱买一个真正的鱼钩或狠狠心掏出五分钱买一个“日本钩”,那就是惹人眼红的极品了。然后花二分钱买两米鱼线,是真正的鱼线啊!一毛五到两毛一个的鱼漂是买不起的,就自力更生就地取材,捡或拔一根鹅毛取中空的一段来用,瞅没人拔个气门心,套在鱼线上,把鹅毛插上去,用牙膏皮系在鱼钩上方调整浮力。后来席卷全市的拔自行车气门运动就是从那时候星火燎原的,那时的孩子一人至少有一把气门和气门心,颇是让修自行车的家伙发了笔小财。
河边住的孩子善于使用鹅毛做的“七星漂”,我们这些人都是不会的,这件事在很大程度上让我们耿耿于怀。后来小学生也上晚自习,不稳定的供电让我们更多地合法拥有了蜡烛,得以制造更好的鱼漂:把用完的原子笔芯在蜡烛上旋转着烤软,用力在中间部位吹出圆圆的气泡,涂上五颜六色的漆,就是标准的鱼漂了。
困难的是钓竿,不知道哪位消息灵通人士提供了线索:离城三里的某村种有一簇北方罕见的竹子!
大院儿里的孩子如果说和城里其他孩子的打斗属于民族内部矛盾的话,那么和乡下的孩子就是不可调和的阶级仇恨了。乡下孩子跟大人进城,被不知从何处发射的小石子打个万紫千红是常事,出去郊游落单的城里孩子被抓住上老虎凳、坐土飞机,失魂丧胆痛不欲生地回来也屡见不鲜。两帮孩子各自盘踞在自己的地盘儿,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但是对芊芊幽篁的无限渴望战胜了恐惧,一帮大孩子便在天不亮时“掏骑”着自行车,驮着小孩子,拿着菜刀(注:砍竹子的,那时侯还没胆砍人呢),“悄悄地进村,打枪地不要”,砍了几根竹子便压抑着狂喜光荣而仓皇地撤退回来。那细细的、柔中带刚的、带着清香的、泛着油光的竹竿让人垂涎三尺,好汉们的成功极大的激励了其他孩子的斗志,第二天,在熹微的晨光掩护下,小心翼翼斗志昂扬的孩子们中了埋伏。
除了口袋里的弹珠、弹弓、画片、火花被洗劫一空外,自行车和菜刀也被那些小贫下中农给没收了。最后一脸悲愤与羞愧的孩子们被各自的大人骂骂咧咧扭着耳朵泪流满面地扯到村里才要回了自行车和菜刀,其他的东西自然“黄鹤一去不复返”了。
那是大院儿里的孩子唯一的一次装备不统一,青青的修竹和黄乎乎的破竹竿,很象一支杂牌军。颇让孩子们赧颜了一些时日。
很快,钓鱼的收获就冲淡了昨日的哀愁。
鱼具的进步与鱼饵的升级为钓上鱼来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孩子们已经学会了用酒精泡米“打窝”和用香油和面做饵,虽然屋子里可疑的香味总是足以让大人们狐疑地仔细观察孩子们丰满或不丰满的嘴唇和筐子里多或不多的鸡蛋。
孩子们陆续有了收获,我至今还记得第一次钓上鱼来时的情景:阳光下看着鱼漂轻轻泛起,猛地一甩鱼杆,鱼线尽头一片刺目的雪白反射着光亮“啪”地摔在身后的草地上,那沉甸甸的手感那醉心的弧线啊,但是当时我认定那是一只青蛙,提起来才惊喜地发现一条半两左右肥肥的小鲫鱼在衔着鱼钩疯狂地舞蹈。
孩子们各显神通别出心裁地把鱼具藏到大人们找不到的地方,大人们也习以为常地微笑着宽恕了这帮孩子不务正业的恶劣行径。偷偷地嘱咐几个大孩子照顾好弟弟们。三年级前钓到的鱼还是不敢带回家的,心怀鬼胎地养在破瓦罐烂水瓶里,后来,便有各家的厨房里飘出烧鱼或炖鱼的香气,给贫瘠的餐桌添了些许味道,难忘的味道。
孩子们就这样在短暂的沮丧和长久的喜悦中积累了丰富的钓鱼知识,从鱼漂上熟练地判断是挑逗还是咬饵,是鲫鱼还是鲤鱼,四季最佳的垂钓时机与地点,迎风与背风的钓姿……
青春飞来逝去,鱼杆也由竹竿而玻璃钢而碳钢,鱼具从三八大盖进化到高科技装备,钓鱼的地方却逐渐消失。现在这个曾经多水的城市已无一处池塘,钢筋混凝土剥夺了可怜的孩子们太多的乐趣与智慧。
我们也只能跑到百里外的养鱼池,回味不再的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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