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歌声与白马
2022-01-01叙事散文谬斯之剑
回忆起四十多年前的母亲,耳畔常常响起她的歌声。那是清晨醒来,母亲在教我唱歌:“公鸡嘛喔喔叫,东方天刚亮,张大哥在田里,累得汗滴滴……”那时我两三岁,躺在母亲怀里,屋子里还黑着,而屋顶上那块琉璃瓦亮了。耳朵里满是嘹亮的鸡啼声,—个新鲜的日子正……
回忆起四十多年前的母亲,耳畔常常响起她的歌声。
那是清晨醒来,母亲在教我唱歌:“公鸡嘛喔喔叫,东方天刚亮,张大哥在田里,累得汗滴滴……”那时我两三岁,躺在母亲怀里,屋子里还黑着,而屋顶上那块琉璃瓦亮了。耳朵里满是嘹亮的鸡啼声,—个新鲜的日子正在生气勃勃地到来。就在一片鸡鸣 声里,我们开始了唱歌。母亲先唱,我跟着唱,唱着唱着,我小小的脑壳里便有了一幅图画:一个汉子在田野里辛勤地锄草,他的小白褂子湿透了,脸上汗淋淋的,可他一刻也不停手,田野很广阔,世界很安静……但是,渐渐的,随着岁月的延伸,我感觉到一种清冷和孤独的情调。是的。田野很空旷,张大哥的身影很孤单……
我不知道为什么是这个感觉,可能因为这支歌里只出现了一个人物——没有妻子,没有母亲。张大哥形只影单,是一个可怜的单身汉。母亲不识字,但土改时翻身妇女唱翻身歌曲是潮流,不管识不识字,都会唱一些歌的,更加张扬的年轻女人就加入了文艺队,打腰鼓、扭秧歌、演歌剧,宣传新社会、新风气、新思想,可以想象那是一个多么令人兴奋、激动以至迷狂的时代呀!母亲唱歌时,我们个美满的家,四口人,种着自家的地,还有一匹白马。
有一回我们骑了白马去赶集,母亲搂着我坐在马背上,白马是一匹老实的马,平稳地走在村后田塍上,又走上稍稍高出田野的小堰塘的斜坡。父亲在前头牵着马。我头一回骑马,有点怕,却也很兴奋,有很多的话问父母。现在记不得问过些什么,但谈话的热闹却留着深刻的印象。那时,我们对白马很爱惜,村里有马的人很少,它是我们的骄傲和希望。我们指望它带来更大的丰收,从而建设一个美好的小康之家。母亲当时的穿着我还有印象,那是当时体面的兰士林布衫;斜襟上钉着蜻蜒形的长襻儿,腰身很细,配着大脚裤子,有种古典的美。那时母亲的头发很黑,脑后挽一个圆圆的髻子。
直不知道后来白马怎么就消失了。白马也好,歌也好,在四十多年的日子里很少被想起。生活艰辛,无暇它顾。母亲也再没唱过歌,直到暮年。前不久我回村看望双亲,闲谈之际说到当年骑白马的事,父母亲同时复苏了记忆,齐声告诉我说那是去大埠街看戏,戏场在后刘湾。而我记得的是另一场马戏表演。——马戏我也只记得大概,而母亲却记忆清晰,描述了那个年轻女子倒立在马背上绕着场子跑,马脖子上的铃铛嚯啷啷啷响的情景”——马戏也好,马戏团也好,那几年的乡村平静安宁,娱乐活动也活跃起来,于是有了我们—家人骑白马看戏这一幕。
而后,这样的文娱活动渐渐绝迹,因了这一点,遥隔半世纪,赶走到垂暮之年的父母记忆依然鲜明。父亲甚至描述了一个细节:村西北五口堰游几道小沟,白马每迈过—道沟,马背上的我就快活地叫一声。我问,当年喂白马是为了种地么?两老同声回答说,驮货。——原来如此!我还一直以为是种田犁地的呢?老人告诉我,那时农闲时父亲从山里驮粮食到东津湾下汉水,可以赚一点钱。那时候粮食还没有统购统销,农民还有从事商业活动的自由。后来,集体化了,粮食统购统销了,白马就用不着了,卖掉了。白马消失之后,任何个人的发家梦都遭到社会的呵斥,歌里的张大哥一定也有了许多的苦恼,那支歌的消失是很自然的。
那支歌,母亲只记得起两句歌词,她说她从来不唱歌,她怕笑,为这还受到工作队老王批评。可是,那些早晨母亲的确是唱过歌的。也许,母亲一生不敢在人前张口唱歌,而为了教她的儿子,也为了表达清晨醒来时愉快的心境,母亲开口唱了。看着面前的白发老母,凝望着她满脸的皱纹,我默默地想,世上所有的母亲,也许都只在年轻岁月歌唱;而赋予年老母亲们以沉默?也许这就是生活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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