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

窗外
春暖

       有人说婚姻是一座围城。
       我在我婚姻的城墙上，凿开一扇扇窗。

       我的结婚日期是1993年9月12日。
       定下结婚日期。我俩开始在小县城里找房子，围绕他上班的工厂附近。不几日，在他们工厂家属区外找到一间平房。房东是一对没有孩子的年轻夫妻。很小的两间带走廊的房子，我们住西间，他们住东间。屋里前面是卧室，后面是厨房。卧室大约六平方多点，只能放下一张双人床和一个一米多的小沙发。厨房更小，靠墙搭一条板子，摆上电饭锅电炒锅和一些厨房零零碎碎，余下就剩一个站人的地方。
      我们结婚没买什么，只每人从里到外换一身新衣。他的灰西服，为了省钱，是买布料求亲戚做的。亲戚新学的手艺，做工很是一般，穿上显得窝窝囊囊。我花九十块钱买了一套针织的裙装。豆沙粉色。鞋子是红色，达芙妮牌子，花了一百块钱，尖尖的头，细细的小跟，通红铮亮的，后跟带一截金黄的金属链儿，又洋气又时尚，真是很好看。就是小了一号。我穿36码，不知为何买了35码的。穿上只能稍微站一会，挤脚。那天，送亲的娘家亲回去了，我才穿着它下地站了一会。以后再没穿过。被我一直珍藏在箱子里。再以后脚似乎更大了，连脚趾头都伸不进去。
       现在想想，任何事情都是事先有预示的。就是这双鞋子，结婚也没穿上。因为结婚当天下了极大的雨，土路，泥泞，没有车接，我是穿着以前穿的白色旧旅游鞋，踹了一脚稀泥、乐颠颠跟着他去了他家的。   
还能有什么比结婚更让人新奇和兴奋的事呢？年轻，不在乎任何事情。觉得自己将来什么都会有的。

      很快我怀孕了。这让我即高兴又有些不知所措。我还不知道该如何生活，就来了一个小生命。我很茫然。晚上睡不着时，翻来覆去想，以后会怎么样？怎么过日子？什么叫过日子？心里没有一点谱。结婚，像一道门坎，迈进来，我似乎就不是从前的我了。我是怀着无数浪漫，憧憬着我们的末来生活的。可现却跟我想的不一样。首要是钱的问题。我家生活富裕，从小没缺过钱，我穿的戴的，玩的用的，都胜别的小伙伴几个来回。结婚后，他每月九十块工资，除去房租水电吃喝拉撒，所剩无几。甚至有一次，想买一块豆腐，在屋里翻找半天也没找到两毛钱。
      他或许也没想到结婚后会过这种日子。之前他家人怎样阻止他跟我在一起，他都不动摇。当时很让我感动，认为这就是书中说的贵贱不移的爱情。却不知这是他的固执性格。婚后的日子磨擦不断，一半是他家人的原因，一半是我们两个性格不合，一些不愉快的小事，像刺一样密密麻麻扎在心上。
      怀孕四个多月的时候，一次从我姨家吃完饭往我们住地走时（那时都知道我俩日子紧巴，住在同一县城里的我的两个姨姨，做点好吃的就叫我去，让我解解馋。），路过一个批发卖桔子的摊位，纸板上大字写着八毛一斤。我跟他说，咱买几个吧？他脸色不高兴。说，买啥买。继续拽着我胳膊往前走。我就说买少几个吧，便宜，对孩子好。他生气了，摔开我胳膊，说你越意买你买去，我不买。然后自己大步往前走了。那时是冬天，路面上全是冰雪，很滑。我肚子已经显怀了，走路要很小心。我心想他不会扔下我不管。嘴上硬气的说你不买我自己买。我把手套摘下来扔着打他后背上。那是我新买的一副黑手套，我不信他那么节俭的人能扔了手套不回来捡。他就真的一直没回头。我的脾气也倔。我到底买了三斤桔子。还剩二里多路，自己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走了回去。回到家，他并没有理我。到晚上还是没说话。我掰一个桔子递给他。他也没理我。那兜桔子最后扔了。夜深人静时，我望着漆黑的夜空，默默流眼泪。
      女儿出生后，日子越来越紧巴巴。我们不停的找房子搬家。从城里搬到郊区；从砖房搬到土房；从睡床最后睡了好几年的土炕。他沉不住气了，终于爆发了，说谁家的女人不出去工作。他的父母亲跟他说，跟她离婚吧，离婚了再给娶个有工作的。我唯有抱着女儿哭。我不怕离婚。我早就想离婚了。可是我没有工作，离婚了我带着女儿怎么办呢？当初他家人极力反对，就是因为我没有工作。那时我刚读过两年医专，正在托人找工作。那时他刚大学毕业，分配到一家企业工作。给他介绍对象的人很多，都是城里有工作的姑娘。他却托媒人到我家来提亲。他跟我说有一年夏天，他从田间放牛回来，看见我骑着新买的红色小二六式自行车从他身旁经过。他说我的大眼睛、和剪的齐耳扣头发式都油黑闪亮，他自此难忘。那时我是村中女孩中的佼佼者，她们穿着粗布衣裳下地干农活时，我穿着乔其纱裙子在城里上学呢。有一个开着吉普车男孩子追求我我都没同意。他说如果他不考上大学，都不敢追求我。我说如果你不是念了大学，我也不可能相中你。
      女儿一周岁时，我把她送到母亲那。我跟人学修理手表。
      手艺行当，非亲非故没人愿意实打实教你。我又是个愚笨的人，不会处事，别人十天半月学会的，我用了整整四个月时间。师傅为了让我自动离开，为难我，从不主动跟我说话，从不给我笑脸，她干活时，我就默默的在她背后站着看，经常是一天下来，我的腿脚都是肿的。因为铺子在门口背阴处，春天阴冷，我做下个怕凉的毛病，一凉肚子就胀得不行。但是不管多难多苦，我都坚持，一定要学会。半年后，我终于学成，自己开了间铺子。
      这时，我们的生活比以前有了很大改善。我们买了房子。他在工厂被提拔当了个小领导。女儿上了幼儿园。我们两人间的关系似乎也稳定下来，但隐在心底的暗伤两人都心知肚明。离婚两个字，时不时因一点小事冲口而出。
      日子平平稳稳的进行下去。突然有一天，他的工厂解体了，他失去工作。我成了养家的人。他蹲在家里，整日阴沉着脸找我的毛病：偷偷跟踪我。把我日记偷出去锁在他抽屉里，说这是离婚时的证据。在屋里弄个洋铁盆子，把我借来的书一页页撕开烧掉。
      折腾了一阵子，他到南方去打工了。
      半年后回来，他竟然给我买了白金戒指。第二年回来，又买了金项链。第三年，第四年……他说要把当初欠我的都给我补回来。我不为所动，我等着女儿考上大学后，我一定要离开他。
      可是，现在，二十年时间过去了，我们还在一起。
      他仍然在外面打工。我十几年前就扔下修表的工作留守在家，侍花弄草，看书写字。我们一年见两次面，每次见面仍保持着吵吵闹闹的风格。日子按部就班，日子平平稳稳。现在，我们头发花白了，满脸皱纹。
      此刻，推开窗子，我看到的是一个洁白澄明的世界，阳光温暖，呼吸着清朗新鲜的空气，周身无比通畅。